调查 ｜ 一个指头就能遮住40个字，说明书为何字小又密看不清

在北京的一家超市里，65岁的王先生拿起一袋熟食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其实，王先生对食品并不挑剔，如此举动皆因“看不清说明书”。叠印、反光、字小……在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食品、药品等产品的包装和说明书上，存在不少“字迹难辨”的情况，不仅是老年人，有时连年轻人想正确辨识也并非易事。

截至2023年底，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约2.8亿人，占全国人口的比例达到19.8%，这意味着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适老化改造也成为当下一项重要内容。产品包装和说明书，字小字花难看清看似小事，其实关系着产品使用安全甚至是食品安全、用药安全。为什么很多食品、药品的包装、说明书的字这么小？国家对此有没有标准？如何才能让字大起来？

字太小，辨认起来太费力

王先生告诉北京商报记者，在超市购物时，食品是他必须要购买的产品，也是让他感到最无奈的产品。

“尤其在冷藏货架上，许多熟食、酸奶的说明大都和别的‘字’印在一起，花花绿绿的难以分辨，也有的采用了反光的设计，辨认起来十分费力。”王先生说，“最困难的还是字太小了，不夸张地说，一到超市我都犯怵。”

王先生还特别指出，他最关注的产品保质期和生产日期信息更是让他“头疼不已”：“生产日期常常出现在‘瓶身’等地方，与颜色多样的包装混为一体，而保质期则大多混在配料、厂商等信息中，也难以轻易找到。”遇到这样的情况，王先生一般会求助超市的工作人员，但有时工作人员也“认不清”。

在一家超市，北京商报记者向一位工作人员求助旺旺碎冰冰（一种零食产品）的保质期。这位年纪大约在30多岁的工作人员仔细辨别包装上的文字后，还是没能看出保质期究竟是“15个月”还是“16个月”。

这位超市工作人员向北京商报记者介绍，“经常有老年人因为看不清楚产品包装上的信息来向我们求助，其中以食品居多，但有些产品包装上的文字确实太花、太小，我们也认不出来”。

不止老年人看不清楚，年轻人也很难正确识别出来，这无疑或多或少影响着产品的销售。据王先生介绍，如果看不清字，他就会换一种产品购买，“反正又不是非要买那一种，所以换一个字大点的能看清的就行了，只是好些产品的字都不大”。

值得注意的是，字迹难以辨认的现象并非仅出现在食品包装上，“字小”的情况也尤为突出。有报道称，在一张心脏药品说明书上，除去化学结构式，共有6700多字被正反面印在一张面积约为A4纸一半大小的纸上。

一页A4纸能排入多少字？北京商报记者做了个小实验。经测试，四周页边距均设置为1厘米、正常行距下，1页A4纸能排入2550个五号字、2950个小五号字、3550个六号字。如果半张A4纸正反面排入6700字，字号则需要缩小至小六号字。

北京商报记者在街头随机请来几位老年人进行了字迹辨识测试，尽管几位老年人戴着老花镜，辨认起小五号字已很吃力，更别说小六号字了。

北京商报记者也注意到，将大拇指按在一款名为“散利痛”的复方对乙酰氨基酚片的说明书上，就能覆盖约40个字。

有标准，但执行起来弹性大

这些产品说明书的字为什么这么小？有没有相关的标准？

全联并购公会信用管理委员会专家安光勇对北京商报记者表示，商品包装上的字小到无法辨认，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在有限的包装空间内印刷更多的信息，以满足消费者对产品的需求和信息透明度的要求。

北京商报记者从《预包装食品标签通则》中了解到，直接向消费者提供的预包装食品标签标示应包括食品名称、配料表、净含量和规格、生产者和（或）经销者的名称、地址和联系方式、生产日期和保质期、贮存条件、食品生产许可证编号、产品标准代号及其他需要标示的内容。

在药品方面，根据《药品说明书和标签管理规定》，药品的标签分为内标签和外标签。药品内标签指直接接触药品的包装的标签，外标签指内标签以外的其他包装的标签。药品的内标签包装尺寸过小时，至少应当标注药品通用名称、规格、产品批号、有效期等内容。此外，药品外标签应当注明药品通用名称、成分、性状、适应症或者功能主治、规格、用法用量、不良反应、禁忌、注意事项、贮藏、生产日期、产品批号、有效期、批准文号、生产企业等内容。适应症或者功能主治、用法用量、不良反应、禁忌、注意事项不能全部注明的，应当标出主要内容并注明“详见说明书”字样。

“在生活用品领域，一些厂商可能会追求更加简洁的设计风格，而药品说明书上的字体过小，则可能是为了在有限的空间内尽可能地多提供相关信息，包括药品的成分、用法、禁忌等。此外，一些品牌可能会采用小字体的设计来强调其高端、奢华的形象，但这样的做法可能会影响消费者的购买决策。”安光勇表示。

北京一家果品生产企业负责人田彬（化名）对北京商报记者介绍说，产品本身体积较大时，包装也比较大，文字设计得大一些自然不成问题，而在比如散装糖果等产品上，其本身包装面积就小，还要在上面放上许多必要信息，就只能把字缩小，否则就需要扩大包装面积，从而影响整体产品，“产品包装上的字太小，与这些因素息息相关”。

对于药企而言，情况也是相似的。北京一家药企负责人彭仁（化名）告诉北京商报记者，字数多确实是限制字体大小的一个重要原因，“字体太大说明书就会比较大比较厚，不好包装”。

需要指出的是，相关规定除了要求在包装上呈现大量必要信息外，相关文件也对文字的呈现有一定的限制标准。

例如在食品方面，北京市质检院一位食品包装方面工作人员告诉北京商报记者，他们在进行包装质检时，主要是根据《预包装食品标签通则》的标准进行检验，其中要求，应清晰、醒目、持久，应使消费者购买时易于辨认和识读，不得利用字号大小或色差误导消费者。同时，其中要求，预包装食品包装物或包装容器最大表面面积大于35平方厘米时，强制标示内容的文字、符号、数字的高度不得小于1.8毫米。

不过，北京商报记者观察到，旺旺碎冰冰零食产品中，虽然其文字高度看起来已达到1.8毫米，但这并未能满足老年人甚至部分年轻人的辨识需求。对此，北京市质检院工作人员也表示，关于食品外包装上面字的问题，目前关于字迹是否清晰是有要求的，“但是似乎对文字的大小和颜色并没有十分明确的要求”。

药品方面与之情况相似。《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第四十九条规定“标签、说明书中的文字应当清晰”，《药品说明书和标签管理规定》第六条规定“药品说明书和标签中的文字应当清晰易辨”。

字变大，成本也是一道槛

“清晰易辨”的规定让企业在包装、说明书文字的大小与颜色的设计上拥有一定的弹性，这也意味着，企业可以相对自由地调整字体、字号，让标签和说明书的字迹更具辨识度。但为何市场上有大量产品的说明书文字还这么小？

浙江省温州市一家包装企业的负责人林万（化名）向北京商报记者指出，“大多数企业都不会愿意，因为这背后会涉及成本增加的问题”。

林万介绍说，他曾经生产过一类卫生产品的包装，该产品出厂批发价大约不到5元，其中包装的价格约为0.8元。“如果调大字号，相关纸张随之变大的话，每个产品增加的包装成本其实也不过几分钱、几角钱。但企业不会一个一个地印制包装，一般都是10万、15万个的印制，整体算下来，增加的成本自然也不小。”

同时，在包装本身之外，还涉及到工艺成本。“一个10厘米×5厘米的包装盒与一个5厘米×5厘米的包装盒相比，增加的成本不止一倍。”林万举例说，因为其中还会涉及印刷工艺、制作工艺等方面，而这些方面恰恰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一位曾有包装行业工作经历的小孔（化名）也告诉北京商报记者，包装生产线分为印刷、干燥、模具切割、折叠等环节，当包装一定程度变大，在不影响图案及文字的情况下，大概只需在模具切割环节进行调整就行，但若图案与文字都有变化，那么整个生产线都需要进行调试，“这也将是一笔支出”。

“到目前为止，我接到的订单里没有人要求把说明书的文字调大，只会把字越压越小。”林万表示，除了包装生产线的变动以外，曾有客户向他介绍，若字体变大导致包装变大，会致使内容物与包装的比例变小，从而达不到相关标准。“比如，有客户称，维生素D瓶子的体积必须达到包装容量的75%。因而，若包装变化，内容物的量也需要发生变化，从而也将导致一体化的产业链一起发生变动。”

对于林万提到的“内容物与包装的比例”，我国确有相关文件规定。例如，将于今年9月1日起实施的新版《限制商品过度包装要求 食品和化妆品》中提到，包装空隙率是指包装内去除内装物占有的必要空间容积与包装总容积的比率，并要求相关食品和化妆品单件净含量＞50毫升或克时，包装空隙率应≤30%。此外，由上海市计量协会联合上海市医药质量协会组织编制的《药品包装物减量指南 片剂和胶囊剂》是全国首个药品领域包装物减量相关团体标准，于2023年9月30日起正式实施，其中以片剂和胶囊剂集采药为重点，也从包装空隙率、包装层数等方面都提出了相关规定。

二维码，标准之外的折中选项

“字迹难辨的情况显然是不合理的，可能会误导消费者，甚至对消费者的健康造成威胁。”财经评论员张雪峰告诉北京商报记者。

重重“难关”之下，字迹难辨问题真就无解了吗？在安光勇看来，并非无解，只是涉及到多个方面。他认为，首先是生产商和品牌方的设计理念和技术能力，他们需要充分了解消费者的需求和使用习惯，采用合适的设计风格和技术手段，制作易于识别的产品包装。

“在产品包装设计过程中，应该充分考虑到消费者的使用体验和便利性，尤其是老年人的使用需求。如果包装的文字过小、颜色和背景颜色过于相似，容易影响消费者的识别和理解，给消费者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风险。”安光勇表示。

安光勇认为，其次则是监管部门的监管力度和制度，要加强对产品包装的标准和规范的执行力度，对于不符合规范的产品及时予以制止和处罚。

此外，多位受访人也提到，希望国家出台相应适老化新标准，让包装和说明书的文字“大起来”。

随后，北京商报记者拨打北京市市民服务热线12345，反映“包装字太小不容易辨认”的问题，工作人员在电话中表示，此前未收到过相关的问题反映，但如果能明确是哪个品牌的哪个产品，即可以进行相应反馈。消费者投诉举报专线电话12315的工作人员的回复也类似：将厂商名称、公司注册地址等信息提供给相关工作人员，进行记录后便可“反馈上去”。

“字小”之题难破，但“看不清字”的问题可解。眺远营销咨询创始人高承远认为，现代技术手段便是可采用的措施之一。“比如在包装上印上二维码，扫码就能看见电子说明书，可以做成图文或者视频的形式，对中老年人更友好。”高承远表示。

据林万介绍，在他所接到的订单中，确已存在类似的举措。“有客户要求在其产品的包装上印上二维码，扫码就能阅读说明书。”林万表示。

除了生产端的改善之外，销售端的行动也在展开。例如，在药品方面，江苏省连云港(601008)市已针对老年特殊群体对药品说明书看不清、看不懂的问题，在江苏省率先探索建设了一批药事服务示范点。从2023年下半年开始，连云港的一些零售药店当中，设立了药事服务台，配备了老花镜、放大镜等装备，方便老年人了解药品详细信息。同时，也有专门的药师值守，为老年人提供用药指导，同时也提供打印放大版药品说明书服务。

北京商报记者 方彬楠 冉黎黎/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