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错位置的“美餐”

食品浪费问题是一个严峻而严肃的世界性问题，在特别注重美食的法国也不例外。

根据法国能源环境署的报告，在法国，每年约有1000万吨食物被白白浪费，相当于1000个埃菲尔铁塔那么重。另有权威机构统计，32%的食物浪费发生在生产环节，21%在加工环节，14%出现在存储和运输环节。让人意外的是，销售和消费环节的食物浪费占比不及产业链上游，为33%，其中商家和家庭占比分别为14%和19%。浪费情况如此严重，以至于有人直白地控诉：“浪费发生在食品生产经营的每一个环节。”

一项冷门的研究关注了100个土豆从田间到餐桌的“旅程”。其中，会有两个土豆在收获时被遗忘在田里；9个在分类时被丢弃；20个在存储和运输时丢失或损坏；加工会导致相当于20个土豆的损耗。上市后的情况同样糟糕，9个土豆因为品相欠佳被商家或消费者扔掉。加上其他不可控因素，最终历经层层考验成功“抵达”餐盘的土豆仅有25个。

为什么如此多的食物在上餐桌前就被浪费？

导致生产环节中食物浪费的因素有很多，其中，食品分级制度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忽视。

营养丰富且外形美观的食物更得法国人青睐。生产者为追求更广的销路和更理想的价格，对食品品质严格把控，衍生出一整套食品分类评价体系，涵盖食物的尺寸、外观、颜色等外在要素。果蔬成熟后，生产者会参照此标准细致分类，个大饱满的“搭上快车”优先上市，品相不佳的则很可能被留在地里任其腐烂。水果种植产业深受其害，果肉娇嫩如桃、杏、李子等，更易出现瑕疵而无法销售。其实，这些“歪瓜裂枣”只是颜值欠佳，品质无虞，大可用于深加工领域。但很多时候，生产者与下游加工部门对接无门，再考虑到运输成本，便一扔了之。

加工过程也是造成浪费的“大户”。在制作鲜榨果蔬汁时，加工者会为了去除生涩味给果肉去皮。以胡萝卜为例，在配料比例合理的情况下，胡萝卜皮并不影响果汁口感。有资料显示，一家法国公司只是省去给胡萝卜去皮一个步骤，每年就减少了154吨食物浪费，相当于节约了33000欧元。另据统计，土豆是加工过程中浪费最多的食品之一。人们喜爱以土豆为原料的炸薯条，但薯条必须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这样看起来才更有食欲，剩下的边边角角则无人问津。此外，许多沙丁鱼制造商在装罐前会去除鱼头，一些农场主在宰杀动物后还会将内脏丢弃。

食品存储和运输过程中的浪费情况，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商家对产品销量的预测。如今越发多元化的购物渠道和选择使商家很难精准预测到自己要准备多少存货。当商家购入新鲜农产品时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如果供大于求，就会导致浪费，减少利润；如果供应不足甚至出现断供，客户则可能转而寻找其他品牌的同类产品，这更是商家不愿承担的风险。为保持客户忠诚度，许多商家宁可采购和囤积过量食物以备不虞，哪怕明知道它们很可能会待在仓库里慢慢变质。

在法国，根据法律规定，食品生产商应在果蔬等新鲜食品外包装上标注最佳食用期限和保质期。通常情况下，如果外包装无破损，即便食品已经超过最佳使用期限一两天，仍在保质期内，完全可以放心食用。但最佳食用期限的设置给了消费者一种错觉，不少人将其与保质期混淆，对“超期食品”一律说不。据欧盟委员会预估，20%的食物浪费与民众不了解食品食用期限有关。

真是让人惋惜！很多被丢弃的食物完全可以通过合理利用变成美餐。好在法国政府已认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决定采取实际行动解决食物浪费问题。

2016年2月，法国政府出台《反食物浪费法》，规定商家必须将未售出但仍可食用的产品捐给慈善机构，私自销毁将会面临处罚。商家和慈善机构签订合作协议后，能获得捐赠食物价值60%的税收减免。这一法案招致一些批评声音。反对者认为：其一，法案缺乏配套的监管措施，变成了措辞强硬、手段乏力的“空中楼阁”，制裁效力有待考量。其二，法案中存在漏洞，给不法商家留下了“钻空子”的余地。个别商家有可能向慈善组织输送已无法食用的食品，以赢得税收减免，而获赠方也很有可能没有时间和精力对食物进行细致分辨。同时，法律并未对捐赠最低数量和频率提出要求，这意味着，捐赠多少食物的决定权握在商家手里。其三，法案未能规范生产环节的浪费现象。有观点认为，反浪费的法律法规应优先考虑生产过剩问题，最大限度地减少食品供应链上游的大规模浪费现象才更重要。

应该说，该法案虽未能形成普遍共识，也未能从根本上扭转浪费现象，但仍促成了一些进步。

19世纪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的名画《拾穗者》描绘了这样一幅场景：秋天金黄的田野上，3位农妇斜向排开，在收割后的田地里弯腰捡拾遗留在地上的麦穗。“拾穗”是旧时法国劳动人民获取食物的重要途径之一。在收获季节，好心的麦田主人会允许妇女儿童到田野里拾取麦穗充饥。最近几年，“拾穗者”又出现在法国的大街小巷。往常，这些为生活所迫的穷苦人常常需要为了一顿晚餐在垃圾桶之间奔波。据有关统计，依照不同的“贫困”定义，法国“穷人”数量在500万至880万之间，需要获得包括餐饮在内的各种生活救济。现如今，法案促进了商家与慈善机构的合作，这些机构能够获得相当数量且质量不错的临期食品。他们在法国各地活动，将食品处理后免费分发给穷人。以爱心餐厅为例，借着法案出台的东风，这家机构年复一年地为各地的贫困人士免费送餐，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每年为近百万人分发上亿份免费餐饭。此外，法国还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食品回收初创企业。他们不仅致力于消除商家与受赠者之间的壁垒，还不断优化物流资源，帮助收集、重新分配和再加工食物。

更重要的是，法案正帮助法国人提高反浪费意识，越来越多的法国人开始形成“光盘”意识，在日常采购过程中也越来越节制。大量法国人从自身做起，包括将吃不完的食物打包带回家，这也为下一步的改变奠定了基础。（本文来源：经济日报 作者：林家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