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人民党(殖民帝国西班牙（五）：西班牙帝国衰落，殖民地独立)

波旁王朝取代哈布斯堡王朝，不仅仅是王位继承的问题，而是政治路线选择的问题。

西班牙要以法兰西为模板，改造在列强竞争中衰落的，中世纪风格浓厚的旧西班牙王国。

波旁家族，就是以路易十四为代表，打破欧洲中世纪封建主义模式，扩大王权，特别是扩大了国王的财政权力。

由封建下的等级君主制创造出来的中央集权的“新君主国”。

绝对君主是由天主教双王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传到了法兰西，结果又从法兰西传回了西班牙。

法兰西的绝对君主的核心其实就是法兰西财政署，由财政官员进驻各邦，然后由中央统一管理财政。

波旁王朝来了之后，除了几个比较穷的地方，像是巴斯克和纳瓦拉例外，新西班牙王国第一次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之前哈布斯堡的西班牙，负担都压倒了卡斯蒂利亚人身上，而阿拉贡和其他各邦都享受着封建时期的轻徭薄赋。

而现在不一样了，同一个王国内，各邦有不同的待遇和不同的法律，明显就是中世纪落后的体现。

包括教会的特权，依赖天主教会的哈布斯堡是不敢也不能去动的。

没有天主教和十字军，就不会有西班牙王国，这是很明显的。

所以哈布斯堡是不能像法兰西的绝对君主拿教会开刀。

但是波旁王朝不一样，所有的限制都可以打破。

波旁王朝像法兰西一样，直接破坏了教会的传统特权，甚至直接找教会要钱。

这些政策在启蒙派眼中，无疑是进步的，但实际上，波旁王朝的做法才是代表专制，而教会反而是自由的。

当时教会已经处于劣势，他已经无法像中世纪那样，是一个可以和世俗君主抗衡的势力了，虽然说目前还能够牵制。

如果把教会的所有特权全部取消掉，那么王国之中，就再也没有能够和绝对君主抗衡的力量了。

法兰西的绝对君主为什么能够强大，就是因为在路易十一时代，通过财政署创造出来的一整套的征税体制。

而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的绝对君主，主要靠的是对王权的威望，是各封建领主自愿对王权服从。

这完全是两码事，财政机制才是实质。

有了财政机构，才有绝对君主，没有财政机制，那么绝对君主就只是一个空壳。

西班牙的王位继承战争，从波旁王朝引入的就是这个东西。

而在那些进步主义的些知识分子眼中，他们看到就是，教会被打压，权力被削弱。

然后新的大臣在西班牙各地建立了很多新式大学，让这些知识分子能够在大学任职，因此他们就认为，波旁王朝无疑就是进步的。

于是就导致了，像是加泰罗尼亚，就是在波旁王朝取代哈布斯堡王朝的过程中独立的。

原因很简单，就是像我们在奥斯曼篇讲的，我不想接受你专制君主的统治。

于是首先是向法国求援，要求在法国国王的保护下成立共和国。

之后在波旁王朝进驻马德里以后，又向英国和哈布斯堡求援，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过去的传统和自由。

至于投靠谁，是无关紧要的。

当时法国是最强大的力量，那么就投靠法国，如果英国强大，当然也会投靠英国。

无论你联合谁，都只是外交策略的一部分，外交策略就和道义无关。

人们不相信道义，人们只相信强大。

他们的目的就是保证自己的传统与自由不被西班牙的中央集权压倒，谁能保护他们，谁就是他们的朋友。

所以波旁王朝与其说是推动了西班牙绝对君主的改革，不如说就是西班牙内部希望引入绝对君主，所以把波旁王朝引入西班牙。

正如伏尔泰对法兰西王国的设想，就是要消除封建性，一个王国内部只应该有一个政府，一种法律，和一个关税。

把一切权力归于开明的君主手中，把整个王国和其殖民地连成一个自由贸易区。

以后伊比利亚半岛人和美洲人都是西班牙人，同样的法律和财政，只要实行了这两个政策，那么西班牙也会像英国一样繁荣昌盛。

这个梦想也正是奥斯曼苏丹的梦想。

但是问题就在这了。

在过去封建主义下，哈布斯堡各领地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法，各地的法律、政策、贸易、财政都不一样。

像是阿拉贡和跟意大利贸易关系比较密切，美洲跟英国的贸易比较密切。

而西班牙王国变成一个统一的经济区，就是原先经济上隔离的各邦，他们和英国、法国、意大利之间的贸易就受到了严重的损失。

尤其是美洲，因为美洲主要是出产矿产和原材料，出口较多，他们主要的贸易对象是英国人和荷兰人，然后西班牙从中收取一些税，等于是分享一些利润。

而现在统一关税和财政，那么利润全部由美洲转到了西班牙本土。

但他们如果脱离西班牙，和英国人搞走私，那么还是可以保留利润的。于是走私贸易就大大超过了官方批准的合法贸易。

中央集权和统一关税本来是想让西班牙帝国繁荣昌盛，但结果却使经济更恶化了。

所以美洲各合众国，像是墨西哥，哥伦比亚，其实就是由波旁王朝产生出来的。

在哈布斯堡时代，美洲的精英阶层，无论是白人、印加贵族或是本土精英，他们对哈布斯堡皇帝和天主教会并不是很反感，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能管的事并不多。

而一旦中央集权，就意味着更多的行政管理，而派来的官吏，不用说肯定都是西班人，使原先本地精英承担的官职落到了西班牙人手中。

于是美洲国家的做法就是独立，建立民族国家。

波旁王朝这样的财政改革，让西班牙从欧洲头等强国沦为了二流国家。

我们上一篇讲，西班牙加强中央集权，同时摧毁了西班牙的封建性。

哈布斯堡西班牙是依靠天主教和十字军的骑士精神，才效忠于卡斯蒂利亚的国王的。

而到了波旁王朝时期，开始推行官僚制度改革，封建性全部取消和废除了，国王用官僚去管理臣民，极大地提高了行政效率。

于是就出现了法国那种现象，封建性取消后，无产阶级失去了他们的贵族和领主，发现面对国王和行政官下，完全失去了保护。

所以这些人就投靠了教会，因为只有天主教会才能维护他们的利益，在国家机构面前保护他们。

还有一部分就投靠了社会主义者。

欧洲的社会主义，其本身就是在社会和政治结构发生巨大变化，随着文艺复兴和对天主教的打击，从中世纪封建主义解体出来的人，形成的一种类似教会的组织。

如果当时教会，就像英国安立甘宗的那种情况的话，就不会有大规模的社会主义运动了。

而波旁王朝对教会不断打压，于是有一部分人，就投靠了社会主义者。

社会主义，我们知道，就是以公有制为主体，人民当家作主。

社会主义的组织形式是和教会类似的，可以说一个是反教会的教会的组织。

如果从组织形式和物质来讲，相似度是很大的。

我们之前讲过，宗教其本质并非是信神，没有人是真正信神的，宗教诞生的目的是为了给社会提供一种秩序和意识形态。

而“神”的作用在于无可争议，这样制定出来的法律才能有其合法性，因为法律来自“神”的绝对权威，从而确定社会能够稳定地运转，最后形成“政体”。

所以你看基督教、道教、儒家思想、包括社会主义，他们的作用都是类似的。

封建时代欧洲没有中央政府，人民在非政府组织的情况下能够维持下去，关键就是教会起到了维持秩序的作用。

天主教会拥有社会的三分之一以上的资源，负责了全部救济穷人、老人的慈善工作。

那么按照社会主义理想模式，整个国家的官吏，当然这些官吏都由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组成的，然后按照科学方式管理国家，去代替教会发挥的作用。

官僚体系一旦成型，虽然初期就有利于君主的，因为可以将与君主争权的贵族和教会全部消除，但最后也一定会砍到君主的头上。

因为国王就是封建主义的最后残余。

因此法国大革命的结果，必然也会在西班牙上演。

西班牙革命紧随法兰西革命的步伐，只是加了一些国际政治的因素。

波旁王朝虽然早就走向了法国的道路，但他们毕竟作为哈布斯堡君主的孙辈，合法地继承了王位，得到了天主教会的祝福。

虽然官僚们不再是西班牙虔诚的天主教徒的自己人了，但国王毕竟还是封建制度下西班牙王朝的嫡系子孙。

直到拿破仑打进来，把西班牙王朝的嫡系子孙废掉，拿破仑将自己的兄弟封做西班牙国王时，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拿破仑显然没有考虑到他们，这些虔诚的天主教徒，怀着伊莎贝拉时代，为天主教和西班牙王国讨伐异教徒的感情，把法国人当做新时代的异教徒讨伐。

拿破仑的态度先是嘲笑，觉得这些愚昧的人民不懂得启蒙主义是为了他们好。

但是，胜利能够战胜一切嘲笑。

当法兰西士兵大批死亡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不得不在远征莫斯科之前打一场真正的人民战争。

人民战争的对手不再是军队，而是人民。

这些人在打一场伊莎贝拉时代的圣战，对于他们来说，对手是不信上帝信安拉，还是既不信上帝也不信安拉，是没区别的。

这些人形成的力量和英国威灵顿将军配合，把法国人赶出了西班牙。

复辟的费尔南多国王（Fernando VII；1784-1833），解散了西班牙国会，企图恢复波旁王朝时期的绝对君主制。

显然他的目的没有实现，因为他不明白，赶走拿破仑的力量并不在波旁君主的手里面，而在天主教会手里。

天主教会虽然出于正统的逻辑，不要拿破仑派来的国王，但并不意味着就能接受你正统国王的专制统治。

官僚国家，其本质和政策，始终是天主教会的敌人。

而天主教会的政治语言，是要求子民忠于他们世俗的国王，然而国王并不站在他们一边。

所以西班牙政局始终无法稳定，于是又重演了法兰西立宪君主国和法兰西共和国的历史。

绝对君主被立宪君主推翻，立宪君主被共和派和社会主义者推翻，然后共和派和社会主义者反过来被立宪君主推翻。

这个循环连续进行了两轮。

第一次是哈布斯堡君主，从绝对君主、立宪君主、再到共和派。

第二轮就是想学英国，不要哈布斯堡的君主了，到意大利请一个国王，希望这个国王能够当一个立宪君主。

但这个意大利来的立宪君主阿玛迪奥一世一样站不住，他连正统性都没有，结果迅速地被共和派和社会主义者推翻了。

在这个轮流执政的过程中，也同法国一样，诞生出了左派和右派。

左派势力中分为了三派，一派是传统的进步派，也称为雅各宾派，这一派反对天主教会，要求中央集权。

强调集权就是自由，消除地方权力，把一切权力归属中央以后，然后在中央一级把权力交给人民选出的国会，这就是他们对自由的理想。

左派中的第二派，就是更激进的社会党人，他们更强烈地主张中央集权和计划经济。

第三派也被称为左派的，就是无政府主义者和地方自治论者所组成的派别，主要是要建立各个地方性质的自治公社。

右派中大致也分为三派，保守派和天主教保守派都是主张中央集权的，只不过天主教保守派这个中央集权国家要由正统君主来主持。

另一派西班牙自治联盟，则是要恢复伊莎贝拉和费尔南多时期的那个封建的西班牙。

但是你要从集权和分权的角度看，就是左派和右派的地方自治论者站在一边，左派和右派的中央集权者站在另一边。

于是使西班牙政局进一步恶化，更没办法维持稳定的中央政府了。

之前虽然也很混乱，但至少左派和右派还能够组成一个议会政府。

而到了19世纪末，经过第二共和国和普里莫将军(Fernando Primo de Rivera,1831~1921)，就连勉强维持的执政联盟都不可能了。

于是引发了内战。

弗朗哥将军的长枪党，迅速吃掉了天主教政党等右派政党，而共产党吃掉了激进党、自由党、共和党，和无政府主义者。

共和派的政权首先从社会民主党和共和派的联合政权手中转到社会党手中，然后从社会党手中转到斯大林的白手套内格林博士(JuanNegrín, 1892~1956)手中。

在内战结束的时候，除了长枪党以外已经没有剩下其他的政治势力了。

弗朗哥的长枪党，可以说是西班牙基层社会力量的一次爆发。

他们对18世纪到19世纪的西班牙上层政治已经完全不信任了。

如果他们还有信任的对象，那就只剩下天主教会和弗朗哥将军了。

原先那些比长枪党势力大得多的政党全部消失了。

弗朗哥的独裁军政府把他的法统追溯到哈布斯堡时期。

弗朗哥自称是熙德的继承人，把天主教双王看成自己法统的来源，而把波旁王朝和之后的共和国看成是西班牙衰退的主因。

所以他企图恢复中世纪的法团主义（也称社团主义）。

这个法团主义，实行的是法团投票制，而不是一人一票制。

比如，银行家行会的人数比较少，而像铁匠、鞋匠这种人数就很多。

但是在议会投票的时候，银行家的投票权比铁匠、鞋匠要多。

人数多的行会，或者说阶级地位比较低的行会，投票权反而少。

阶级地位比较高，虽然人数比较少，但投票权反而更多一些。

至于各行会内部如何投票，就自己去商量，自己定制规范。

当然人数多少也不是绝对的，主要是看你这个自治社团行会是否强大。

法团投票制的前提，就是要具有封建性很强的自治行会，这个自治组织强大到很难被收买。

如果很容易被收买，那还不如大众民主。

你在大众民主下想收买全体人民，也是不太容易的。

而如果在法团结构之下，你只需要把一些头面人物收买就可以了。

所以那些阶级地位比较低的行会，尽管他们人数多，投票权反而比较少。

而像西班牙的天主教会，他就很难被收买，因此他的投票权就比较高。

天主教会的抵抗力比较强，就是因为他是对抗绝对君主制的民间组织，在官僚国家面前保护他们，因此积累了人民的信任。

弗朗哥的独裁军政府实际上就是中世纪法团主义的复辟，因此他不认波旁王朝，而认哈布斯堡王朝。

所以就产生了一个矛盾，他与被共和国推翻的波旁家族的君主，会形成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弗朗哥将军是不想重新引进波旁家族的君主的，但最终还是引入了波旁家族的君主。

这是因为与国际上的干涉有关，波旁家族的立宪君主是国际上比较容易接受的政治形势。

而社会主义政权在流亡到墨西哥之后，就变成了完全依靠苏联克格勃（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支持的政权了。

这样的一个政府肯定不是英美能够接受的，同样弗朗哥的独裁军政府也不是英美能够接受的。

所以对于英美和西方盟国来讲，通过波旁王朝复辟立宪君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因为西班牙是离不开西方的投资和市场的，最终，西班牙在英美的压力下，不得不接受了立宪君主制的复辟，弗朗哥自任终身摄政王，有权指定国王继承人，和罢免国王继承人的权利。

西班牙六十年代以后的经济起飞也和这个有关，包括如今西班牙的经济也是这样，如果失去了海外投资和市场，是无法独立运作的。

弗朗哥时代的统治，其实和专制还有有区别的，或者你可以称之为威权主义。

你从教育就能看出区别，弗朗哥时期一多半的学校是由天主教会办的。

因为毕竟弗朗哥政权的法统来源于天主教会，这些天主教会的学校在之前遭到了打压，在弗朗哥执政时期，重新恢复了他们的传统地位。

如果是专制体制，学校必然是国家主办，国王让你学什么就学什么。

但是权威主义，只要符合天主教正统原则，自己办学校也是可以允许的。

所以弗朗哥就只能够发挥管家的作用了。

天主教会办的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当然都是天主教徒，但是不一定会支持弗朗哥将军无限期的执政。

而当他们也开始反对弗朗哥将军的时候，弗朗哥将军就没有办法不交出政权了。

1969年，他指定胡安的儿子胡安·卡洛斯一世为他的接班人。1973年，弗朗哥辞去首相职位，但仍掌握军队。

卡洛斯一世上台后，马上恢复了君主立宪，并开始民主化改革，这时候，弗朗哥是默许的。

于是卡洛斯又面临混乱的议会和多党制的排列组合了。

左派是社会党和地方自治派，右派人民党，就是天主教保守党和弗朗哥长枪党的混合。

原先右派的西班牙自治联盟变得四分五裂了，成为了像巴斯克民族主义党这种地方性政党。

在西班牙立宪君主的政治逻辑中，各自治区有权制定自己的教育政策，没有统一教科书。

加泰罗尼亚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国家，把卡斯蒂利亚写成入侵者，所以加泰罗尼亚经常闹独立公投。

而像安达卢西亚和加利西亚，就愿意把自己看成是西班牙的一部分。

所以目前的西班牙是一个多层次的王国，他在中央集权和联邦采取了模糊的态度。

自治区的权力究竟有多大，和西班牙王国是什么关系，是很模糊的，自治区在司法和经济的层面上，仍像一个主权国家那样行事。

虽然西班牙宪法规定，西班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王国，但实际上，各自治区仍有使西班牙王国无法统一的权力。

比如像是加泰罗尼亚的独立公投，最后西班牙政府不得不取消了加泰罗尼亚的自治权。

今天的西班牙就处于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