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月婷婷(一个芭蕾舞演员破碎的美国梦)

一个芭蕾舞演员破碎的美国梦

文：安琪

一、

加州的天空永远是清澈湛蓝的。

加州湛蓝的天空

Valley英语中是山谷的意思，对于苏女士来说它不是空谷幽兰，而是深不见底的山涧悬崖。

几年前，我在洛杉矶这条叫Valley大街公交车站牌下，与苏女士不期而遇。苏身穿明黄色体恤衫，后背上沉重的黑色双肩包，与她娇小瘦削的身体极不相衬，尤其是她那拳头般大的小脸肤色黧黑沟壑纵横。

听说我是要去位于San Gabrel的房屋中介，她人几乎孩子一样兴奋地跳起来。

“我在夏威夷超市附近租有一处房屋需要转租，紧邻Valley大街，去柔斯蜜、埃尔蒙特、罗兰岗、帕萨迪纳十分方便。”

Apartment，中文的意思是公寓，二层的小楼住有五户人家，想象得出几家人公用厨房忙着做晚餐的情景。

苏说按照租赁合约她向房东交了半年3600美金的押金，如果不转租出去，3600美金一分钱也要不回来。

好在这里生活方便，Valley大街四通八达。苏把自己用的衣物收拾好，却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忽然她有些沮丧地问我：

“为什么要来美国？美国有什么好？”

“您和女儿不也在美国吗？”

二、

我在San Gabrel住下的一个深夜，手机突然响起，是苏。

我说苏阿姨您好，对方用强调的口吻纠正道“我是苏教授”。隔着电话我陡然感觉到苏的苍老无助，她说自己在国内时是G省某大医院的神经科主任医师，洛杉矶朋友圈都叫她苏教授。

我的小女儿叫婷婷，八年前，G省芭蕾舞团来加州演出活动结束，团里17人包括团长及团长的儿子、婷婷和男朋友陆昊集体留美。

婷婷的“美国梦”是在洛杉矶中国大剧院一展舞姿，让国外的观众像痴迷柴可夫斯基原版《天鹅湖》一样欣赏她的“奥杰塔”。

留美最开始阶段婷婷告诉我们她在加州找了一所语言学校。她和男朋友陆昊相爱多年，一起进团当学员，一起搭档出演《胡桃夹子》《海盗》，在G省芭蕾舞团人的眼里，包括家里人都把她和陆昊看成一个人。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突兀的电话铃声让人心惊肉跳。G省的冬季室内没有取暖设施，那一年显得格外寒冷。

电话那头不是我们等待已久的婷婷，一位陌生的先生开口便说。

“你们是否有个女儿在美国？我受加州一位环卫女工之托，因为她不会讲中文，在Valley大街她发现一个漂亮的女孩，每天背着双肩包，在沿街的垃圾箱里翻找食物，把路人丢弃到垃圾箱里的面包、香肠、烂苹果、香蕉等东西狼吞虎咽塞到嘴里。”

“美国也有乞丐，也有无家可归者，从纽约到洛杉矶，从拉斯维加斯到旧金山，那些老墨，那些从中东、非州，从世界各地来到美洲新大陆的……”

“可是眼前的女孩如此貌美如花，如此花样年华，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靠捡垃圾为生？有一天环卫女工看到几个喝醉酒的高大黑人打着口哨，大声喊着“Beautifulgirlis coming to my arms！”（美丽的女孩快到我的怀抱里来）

“BitchBitch”（婊子，婊子）环卫女工冲进去，把女孩拥进怀里，不停地骂那几个高大黑人BadGuy,Badmen!（坏家伙，坏男人）。

周围的人说，好像女孩精神有些不正常，环卫女工在女孩背包内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就是这个电话号码让她得以知道女孩来自中国。

三、

夜深沉。加州黑茫茫的天空中，有几颗零落的小星星在风中摇曳……

现在轮到苏教授疯了，她的家人疯了。她们要立即飞到美国，飞到女儿婷婷的美利坚！

加州明媚的阳光刺得苏教授睁不开眼睛，大洛杉矶地区有131个城市，她的女儿婷婷在哪里？

G省芭蕾舞团留美的17人早已各奔东西，后来她用中英文写了一个寻人启事，把女儿的照片放大了贴在木板上，附言谁能够帮助找到女儿可获得一千美金的酬谢。

她举着牌子，让每一个路过的人看到，为了寻找女儿她走遍了南加州洛杉矶地区，最后在长长的Valley大街母女相见。

婷婷病发有因。就在婷婷抚摸着那些柔软地缀满蕾丝和珍珠轻纱，心里充满幸福甜蜜，准备和男朋友陆昊在美国拉斯维加斯登记结婚时，剧团里和婷婷一起留美的闺蜜欣欣庄严郑重向她宣布，将要和陆昊结婚的女人不是婷婷是欣欣，他们已经做出决定，在美结婚后立即回中国。

好莱坞不缺这样的故事，芭蕾舞《天鹅湖》讲的是海誓山盟的爱情，婷婷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如梦如戏，她的精神和情感，她的“美国梦”在那一刻嘎然而止。

八年来为了给婷婷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苏教授的先生在痛苦煎熬中再也支撑不住离世，婷婷姐姐把自己在G省的大型餐厅卖掉。苏教授已经七十三岁，她几次和我说她不能倒下，她要为了女儿坚强地活下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是个周末。苏教授打电话约我陪她去老墨居住区看房子，那里的房子叫Mobile house，中文的意思是可以移动的房子，就是这一次我见到了苏教授的女儿婷婷。

由售楼范小姐开车，婷婷坐副驾，一行人都知道婷婷的病况，狭小的车子里空气都是绷紧的。我在后排坐位上翻看苏教授带来的两本家庭影集，心里兀自感叹世事无常，影集中这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孩子哪里去了？突然坐在副驾上的婷婷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啊，啊……”

匆匆看了几处房子，匆匆返程，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洛杉矶大道车如潮水，灯火通明，范小姐把车子停在路边，我这才知道苏教授母女不住在一起。

我下车帮助苏教授把婷婷送进租屋，谁知前脚迈进房间，还没有看清周围，婷婷便像小兽一样扑向苏教授，她用力抓住妈妈的头发又扯又拽，苏教授疼得哎哎直叫，婷婷嘴里不停地喊叫“滚开，滚开……”

和苏教授去她的租屋取一种强力镇静剂给婷婷服上药回来，已经是夜晚十点多了。

售楼范小姐眉清目秀，身材玲珑有致，苏教授说，范小姐来美前在国内是北京一家歌舞团的舞蹈演员……

汽车音响里正放着一首中国民乐，张爱玲《倾城之恋》结尾处说，“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万盏灯光的夜晚，拉过去又拉过来，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

编辑：安琪 海纳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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