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瑾(故事:家门被抄她沦为山匪,掳个压寨相公,是她七年前的定亲夫君)

2023-04-26 富美财经 浏览量:

故事:家门被抄她沦为山匪,掳个压寨相公,是她七年前的定亲夫君

本故事已由作者:叶知年,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手下人说,今日是王青棠的生辰,他们为她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王青棠看着地上系着死扣、疯狂蠕动的那只麻袋,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着后槽牙问,“这他娘的是个啥?”

两个把麻袋扛回来的手下,笑得花枝招展,蹲下身把麻袋解开了,“这就是我们为大当家的您准备的惊喜呀!”

“锵锵——”

绑着麻袋的绳子一散开,一个凌乱的发髻露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惊慌失措却俊美无双的脸。

他的手脚被粗麻绳死死捆着,嘴里塞了一坨破布,此时重见天光,喉咙里“呜呜”地叫唤着,十足一个战损大美男。

王青棠虽然是个颜控,却没有因为这张俊脸惊喜起来,反而又吸了一口凉气。

我去?!

她认识这人。

忍着想把两个猪脑子手下一脚踹飞的冲动,她尽量冷静地问,“他是谁?”

“他是送给您做压寨相公的,祝大当家的生辰开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手下没有看出王青棠的崩溃,咧着嘴笑得快乐极了。

美男湿漉漉的眼睛转头看向王青棠,像某种柔弱好欺的大型宠物,还是受了委屈正在撒娇的那款。

王青棠心中没有丝毫恻隐,淡淡回望他。

这美男叫陶瑾煜,本朝恶吏,皇帝座下最得力的一柄快刀,经他手杀了无数无辜黎民廉洁官员,百姓又恨又怕地朝廷走狗。

红枫寨大当家王青棠,和腐朽的朝廷早就势不两立,更立下“杀尽天下一切狗官”的誓言。

如今狗官送上门了,她要是不斩也太对不起她的身份和誓言了。

可思忖良久,她收回落在陶瑾煜身上的视线,粲然一笑,“这份大礼我收下了,抬回我房中,洗漱更衣,今晚洞房!”

陶瑾煜的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呜呜呜”地挣扎着。

怎奈他实在太孱弱,又被绑住了手脚,很快就被欢呼着闯进房间的山匪们拖了下去。

王青棠目送着他被拖走,脸上的笑容消散,回头看着那两个还等着领赏的猪队友,语气冰冷又严肃,“你们怎么把此人绑回山寨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2

十日前,王青棠伪装成寻常人家女子,和这两个手下下山了一趟。

她埋伏在京城的线人来报,陶瑾煜和皇上有要事微服出巡。

皇上的画像弄不到,但线人提供了陶瑾煜的画像,带着这幅画像,王青棠轻而易举地和陶瑾煜相遇了。

王青棠一直筹备组建一支能和朝廷抗衡的队伍,目的是在必要的时刻站出来,保护自身也保护百姓,因此除了亲信手下外,大多数山寨的兄弟都不知道,王青棠为了站稳脚跟,在京城埋了多少暗线。

怕节外生枝,她去“偶遇”陶瑾煜时,带在身边的两个手下,是对她的计划不知晓的局外人。

王青棠并不打算做什么大事,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接近陶瑾煜,探探这人的虚实,跟了陶瑾煜三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接近他的好机会。

那天他独自一人外出办事,晌午选了一家馆子吃饭。

王青棠二话不说抬脚要追进去,被手下拽住了,“大当家的,这可是城里最贵的高档酒楼诶……”

“出门前不是让你们带了一百两银子在身上了吗?”

王青棠找人心切,急匆匆丢下这句话,进入了酒楼。

她选了陶瑾煜雅间外最近的一张桌子落座,没看小二递上来的菜单,随便指了几个菜,把他打发了。

那顿饭陶瑾煜和两名朝廷要员吃了很久。

王青棠集中精神,偷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装样子地吃着饭。

大概一个半时辰后,陶瑾煜起身结账,王青棠也赶紧招呼小二。

“您这桌一共是二百五十两三钱银子,剩下的您是打包还是……”

“多少?!”王青棠大惊失色,“二百五十两?我就点了三个素菜一个牛肉而已,你抢劫啊!”

此时陶瑾煜掀开雅间的帘子,正从里边走出来。

她看着那张可恶的脸,捏了捏拳头,能在这种地方宴请,到底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不愧是狗官。

可她现在没空管这个狗官,毕竟因为他,自己变成了二百五。

“是二百五十两三钱,客官,您看这账单……”

“大当家的,怎么办啊,咱们就一百两,要不叫二当家的来送?”

小二和手下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王青棠头要炸了,她一挥手开始摆烂,“我没钱。”

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钻进了陶瑾煜的耳朵里。

他回头,看向王青棠。

王青棠长得极美,随便一收拾,就是个活脱脱的娇弱美人,此时她负气地立在一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吸引路人纷纷侧目。

他娘的陶狗官,都怪他公款吃喝,害老娘一世英名在这么个小阴沟里翻了船,不然耍赖到底,把这馆子砸了就跑吧?反正也是黑店。

王青棠正想着,手放在桌檐下准备掀桌了,一个暗色的荷包落在了她手边。

“这顿饭在下请这位姑娘,小二,这些银子够吧?”

王青棠顺着声音回头看去,看到了陶瑾煜英俊的侧脸。

他没有看王青棠,笑盈盈地盯着小二,桃花眼流动着万种风情,就像在看自己的情人一样。

他永远是笑着的。

就算动用最残忍的刑罚时,看着那些尖叫求饶的犯人,眼底也是一片温柔似水的笑意。

陶瑾煜付了钱,不等王青棠说什么,看都没看她一眼的转身离开了。

好气,竟然让他解了围,果然别人的钱用起来不心疼,散财童子啊!

可恶!

王青棠恨恨地看着陶瑾煜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3

结果,王青棠的那两个猪脑子手下,把她想把陶瑾煜剁碎的眼神,误认成了含情脉脉。

这不仅是脑子不好,还眼睛不好吧!

可在动手杀了陶瑾煜前,王青棠改变了主意。

当今皇上是个不听谏言的暴君,因此朝廷对读书人的言论审查十分严苛,稍有不慎就会下狱,诸多文字狱衍生出了青天监,专门用来审问官员和读书人。

陶瑾煜就是青天监的监司。

青天监的刑罚可怕残忍,这些刑罚多数都是陶瑾煜发明的。

他曾在皇上面前谗言献媚,说只要进了青天监的人,要么死,要么从此只有同一条舌头。

皇上要铲除异己、消灭一切反对言论,他不可能亲自去做,陶瑾煜就是他的刀。

可他终归,也只是刀而已。

王青棠今日斩了陶瑾煜,明日还会有人上位,继续成为青天监的监司,若不能击溃这背后的首脑,这害人的地方就会永存。

看着“呜呜”叫唤的陶瑾煜,王青棠想,或许这是她离那狗皇上最近的一次。

陶瑾煜还有很多用处,不该草草斩了。

王青棠这么想着,回过神,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的喜服,站在了房门口。

她没有片刻迟疑,推开了门。

陶瑾煜仍旧被绑着,换好了跟王青棠同款的喜服,嘴里塞着破布,就像头待宰的驴,四脚朝天被丢在床上。

王青棠觉得好笑。

堂堂青天监监司,威名远播,如今竟是这般形象被绑在自己的床上。

她突然起了想要逗逗他的恶趣味,坐到了床边,一把摘掉了他嘴里的布。

陶瑾煜旋即开始叫嚷,“大胆小贼,光天化日之下,敢强抢良家汉子,还绑上山寨,太不像话了!我可是朝廷命……”

“我管你是什么,”王青棠赶紧打断他说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管你是什么,今晚过了,就只剩一个身份了,那便是我的压寨相公。”

王青棠一拽他,“快起来,马上时辰要到了,还是说你想这么绑着和我拜天地?”

陶瑾煜一脸绝望,“你绑我回来是真打算跟我成亲?”

“不然呢?”王青棠展颜一笑,故意捏着陶瑾煜的下巴,“小哥你容貌堂堂,深得我心,配我正好。”

“不可能的,不行!”陶瑾煜那双时刻笑着的眼睛,此时毫无笑意,严肃认真地拒绝王青棠,对成亲的抗拒已经大于他对王青棠的恐惧,“我从小定了亲,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怎可违背约定?负心汉的事我做不出来!”

“哈?”王青棠不可思议地看着陶狗官。

没想到这厮还是个有节操的,竟然心中想着未婚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自己?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王青棠的意料。

她见过太多陶瑾煜这种狗仗人势的家伙,在性命攸关之时,别说让他们成亲,就是让他们装猪扮狗,他们都能放下自尊去做。

王青棠半真半假地吓唬陶瑾煜,“你就算不认识我,也应该听过红枫寨吧?我是红枫寨的大当家,拒绝了我,会死。”

坊间传言的王青棠,名声和陶瑾煜不相上下。

当年朝廷组织了好几次剿匪都无济于事,红枫寨又占据着关隘要塞,随着王青棠将寨子越做越大,如今更是动不得,相安无事就谢天谢地。

上边拿红枫寨没办法,便舆论污蔑,把王青棠描述成了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女魔头,她领导的山寨,则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窟。

尽管红枫寨只杀贪官污吏,向来做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好事,了解山寨的百姓,无不对王青棠竖起大拇指,但谣言总比真相散播得快,何况还是朝廷散播的、这么极具戏剧性的志异故事。

“那你杀了我吧,我是绝对不能跟你成亲的。”陶瑾煜两眼一闭,视死如归。

王青棠再次被他震惊了。

这真的是陶瑾煜吗,该不会绑回来个假的吧。

王青棠:“你成不成亲!”

陶瑾煜:“我不。”

王青棠:“不成亲我真会杀了你的!”

陶瑾煜:“请便。”

看得出,这厮是害怕的,王青棠每吼一声,他都会条件反射缩一下脖子,但他就是咬紧牙关宁死不从。

“大当家的,吉时已到,该拜堂了!”天色渐暗,外边传来了嘈杂的催促声。

王青棠看着紧闭双眼的陶瑾煜,十分来火。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她嘬了嘬牙花子,照着陶瑾煜的脖颈一记手刀,“他娘的,磨磨唧唧的烦死了!”

陶瑾煜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王青棠一把拽起陶瑾煜身上的麻绳,拖着他走出了房间,无视众人惊愕的神情,“拜堂拜堂,赶紧的,别让这小子醒了。”

红枫寨的二当家,王青棠的胞弟王平,看着众人簇拥着姐姐往正厅前去,垂下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被迫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4

拜堂是不可能拜堂的,毕竟陶瑾煜晕倒了。

司仪还从来没见过新郎官昏过去的婚礼,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丰富的理论知识让他马上找到了应对之法。

“大当家的相公晕倒了,可总得有代替他来成礼的,替身不能是人,这不合规矩,乱了套了,最好是健壮威武的血冠公鸡。”司仪说。

王青棠不耐烦,“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公鸡去啊?”她瞥见手下人养的一条狼狗,一指,“公鸡没有,公狗行不行?哎呀快着点儿吧,别这么麻烦行吗?”

司仪看着那只臊眉耷眼的小狼狗,很想说那不是公的,是母的。

可他被王青棠的淫威震慑,不敢再废话,硬着头皮应允了。

昏死的陶瑾煜坐在椅子上,王平站在他旁边抱着母狼狗,就这么和王青棠成了礼。

王青棠没空应付要闹洞房的手下们,敷衍了几句,在起哄声中往自己的房间赶去。

陶瑾煜还晕在床上,没有醒。

王青棠赶紧给他松了绑,开始搜他的身。

他被绑来到现在不过半日,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太短,他又极不配合,王青棠现在才有机会查查看他身上带了些什么。

她了解陶瑾煜,别看面上笑意盈盈风流随和,实际十分谨慎,有什么重要公文只会贴身携带,不会装在包袱里。

那日在酒楼见过陶瑾煜后,他当日就随皇上回京了,据绑他回来的手下说,他们也是下山执行任务时,无意间又撞见了他。

回京之后,又二度折返,一定有他的目的。

王青棠翻遍了他的全身,只找到了一封十分不值一提的信件,但信封里不只有信,还有一块令牌。

上边的字体非常特殊,是精心设计过的,更像某种符号。

王青棠认识,那是个“影”字,是隶属于雍王的影卫专属的令牌。

大概一年多以前,王青棠和雍王手下的影卫有过交集,当时对方身上就挂着这个牌子,王青棠觉得上边的符号有意思,便半开玩笑地多问了一嘴。

她没想到会在陶瑾煜身上发现,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眯起了眼睛。

多有意思啊,本朝第一恶吏竟然和人人交口称颂的雍王有关系?

雍王那人王青棠是知道的,出了名的老好人,皇上的亲叔叔。

皇上年幼登基,雍王正值盛年,为了避嫌,退居西北镇守边关去了。

他虽然是个武人,但性格王青棠真是一百个瞧不上,磨叽、优柔寡断、好的有点儿太过头了。

好则好矣,却不是个能做大事的。

王青棠不知道陶瑾煜为何会有这块令牌,但无论如何,这块令牌都可以证明,陶瑾煜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他身上的秘密更多了,便更杀不得。

算着时间陶瑾煜快醒了,王青棠仿照着之前的样子,把令牌和信件包好,重新放了回去。

既然成亲了,横竖得有个成亲的样子,没有丝毫犹豫,王青棠拆了发髻,翻身躺在了陶瑾煜身边。

她的身手可不是开玩笑的,何况整座山头都是她的,陶瑾煜这个小弱鸡就算诡计再多,也注定是跳进了如来佛掌中的孙猴子。

想着想着,王青棠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身边响起绵长的呼吸声,陶瑾煜才睁开眼,侧目看着她。

他早都醒了,王青棠知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因此没下狠手,她又很少遇到这样的弱鸡,力道过分轻了,导致陶瑾煜提前醒来。

王青棠回来后,他一直在装晕。

“她也就传言恶毒凶狠,其实是个很有脑子和见地的姑娘,小小年纪就把山寨做得那么大,还有先见之明的迁寨守关,可不是凡品,多涨些见识,将来必成大器。”

陶瑾煜回想起了这番话,淡淡勾唇一笑。

他知道王青棠在找他,那日酒楼“偶遇”,她看起来傻透了,陶瑾煜根本不想跟她多废话,替她付了钱单纯是怕她只有武力没有脑子,在酒楼闹事,坏了他的事。

但最近看来,这个女山贼似乎确实值得他出卖色相,自投罗网。

他有他的坚持和想法,他必须再观察王青棠一阵子。

不过成亲什么的,还是很不妥,他怎么说也是定了亲的人,和个大闺女睡一张床上,成何体统。

这么想着,陶瑾煜装作翻身,和王青棠保持距离。

5

陶瑾煜就这么成了红枫寨大当家的相公。

王青棠命人不要再绑着陶瑾煜,毕竟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家人,绑来绑去的多难看。

她允许陶瑾煜可以在山寨范围内活动,但也没有完全对他放松,山寨中几个出口和能逃生的地方,都被她私下安排人守了个严严实实。

但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王平。

其实有关陶瑾煜的真实身份,除了几个线人,寨子里没人知晓。

陶瑾煜倒还好,他没有惹事,也从不试图逃跑,自上回意欲自曝,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的身份。

这倒更让王青棠好奇他此行的目的了,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小九九,谁都不戳破谁。

因着大当家是个女人,故而红枫寨上下也有很多女性,王平就这么看着陶瑾煜,仗着自己有张俊颜,成天在寨子里东游西晃四处勾搭,逗得那群妹子们笑靥如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青棠随随便便和一个人成亲就算了,可这人这般轻浮,一副不值得依靠的样子,也不知她究竟看上这厮什么了!

王平越观察就越生气,终于忍无可忍,去找王青棠告状。

“阿姐,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你为何这么随便就与他成了亲?他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未免太懒了些!”

嗯,确实够懒的,都不知他在京城都怎么上朝的。王青棠暗暗点头。

“还有,你知不知道他整日都在寨子里拈花惹草,着实不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王青棠当然知道,她还知道陶瑾煜仗着颜值优势和说话艺术,打听了不少山寨的消息。

“阿姐,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你们下山究竟去做什么了?怎么回来没多久就和他成亲了?我问过了,那人就是你下山遇上的,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陶瑾煜的身份太特殊,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青天监的监司,是人人闻风丧胆恶吏。

王平是知道王青棠的诸多计划的,他们都一样,痛恨着杀人的世道和吃人的朝廷,但抱负归抱负,仇怨归仇怨,王平毕竟是王青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能挡在他前边,好好保护着他,王青棠就不愿意他知道太多,面对更多的风险。

况且,日后她若有个万一,寨子上下还要靠王平顶着,现如今她还活着,应该让这孩子稍微开心地过上几年。

王青棠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不都说了图他长得俊吗?哪有那么多事瞒着你,好了,该干嘛干嘛去,玩去吧。”

“就算你图他俊,人品也得过关吧?倘若是以前,家里怎么会让你嫁给这么个货色……”

“行了!”王青棠打断王平,“你现在是跟谁在说话?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

她不笑严肃起来的时候,眼里都是冰霜,“别教我做事。”

王平一怔,有些诧异又有些难过,他僵在原地。

很久后,王平收起了那种家人之间说话的神态,恭恭敬敬垂下眼,眼眶一瞬间泛了红,“……我知道了。”

王青棠没再说话,一挥手走进了正厅的屏风之后。

王平默默立了好一会儿,转身离开,他额前碎发掩面,看不清表情。

王青棠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对王平这么说话,她知道那么淡淡几个字分量有多重有多狠,但她没办法。

她了解王平的性格,倘若他知道了,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护王青棠周全,所以她不想他再问下去了,因为她也想护他周全。

6

几日后,王青棠借故要给陶瑾煜置办些日用品和新衣裳,带着他一道下山了,两人没带多余的人手,只在城郊租了一辆马车。

山寨之下的城镇,毗邻京城,相当繁华,陶瑾煜和王青棠在集市上闲逛着,远远看到了几个官兵打扮的人。

陶瑾煜听到了周围小贩的对话:

“已经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让这些当兵的一闹,生意都不好了。”

“可不是,据说是青天监的那位失踪了,陛下下令各处搜查呢!”

“失踪了?该不会是坏事做得太多,被人绑票了吧?”

“可不敢胡说!”

陶瑾煜有些脸热,心虚地瞄了一眼王青棠。

王青棠装没听见,继续逛着集市,“一不小心”就把小心翼翼躲避着官兵的陶瑾煜弄丢了。

城中的布告栏贴着陶瑾煜的画像,路上是巡逻的官兵,陶瑾煜渐渐看不到王青棠的身影,散落进了人潮中。

王青棠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他。

他并没有主动现身寻求官兵的帮助,反而躲着官兵走。

陶瑾煜只是一名文官,也不太会应对追捕和搜寻,很快就要和迎面而来的官兵撞上,而他还在提防着身后的那一波。

千钧一发之际,王青棠及时闪身出现,拦在了官兵和陶瑾煜中间,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她一提溜陶瑾煜的后颈,拽着他飞快消失在了两群官兵的视野中。

等陶瑾煜反应过来,已经坐上了驶往寨子的马车上了。

“你是我绑架的,和我走散为何不跑?集市上到处都是官兵,向他们求助也行。”王青棠明知故问道。

陶瑾煜弯起桃花眼淡淡一笑,“毕竟已经成了亲,我总不好丢下你自个儿跑了,那你回去跟寨子上下怎么解释?你好歹是红枫寨的大当家,面子丢了,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挖出来?”

王青棠也笑。

论瞎掰和装傻的功夫,他们俩可真是不相上下,陶瑾煜大概率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暴露了,却还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

甚至王青棠心中有了个猜想,就算当初手下人不把他绑上来,他也会想尽办法出现在王青棠面前。

或许,他折返回来,原本就是冲着她的。

“这回不觉得对不起你的未婚妻了?做你的未婚妻还真可怜,需要的时候就被拉出来做挡箭牌,不需要的时候就随手一丢。”

陶瑾煜的脸色一僵。

虽然只有一瞬,王青棠却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愧疚和难过。

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人眼中见到除了笑和惊惧以外,别的情绪。

7

王青棠和陶瑾煜两人,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继续在山寨生活。

陶瑾煜一向晚起,这日破天荒鸡叫了一遍就再也睡不着了,披上长衫起来转转。

已近暮秋,清晨山上冷,但空气和风景都极好,雾霭笼罩着层林尽染的红枫,美得如同画中世界。

陶瑾煜边走边赏景,不知不觉走进了王青棠的校场。

此刻只有王青棠一人,她正在舞棍。

天才刚亮她就已经大汗淋漓,看来已经练了好长时间,身边的兵器架上还放着长矛和长刀,上边沾染着微微的潮气,都已经用过了。

陶瑾煜有些讶异,他静静看着练武的王青棠。

“你来干什么?”没看多久,身后传来了王平的声音。

陶瑾煜回过神,扬起惯常的笑容,“哎呀,是小舅子呀。”

陶瑾煜的这个称呼让王平面色一僵,“你偷偷摸摸在做什么?”

“没有偷偷摸摸吧,在光明正大地欣赏大当家习武,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武学奇才,身手了得。”陶瑾煜笑着拍马屁。

王平沉着脸,完全不吃他这套,“这世上哪有什么奇才,有的只是勤勉刻苦之人,阿姐每日寅时三刻便起来练武,坚持了近十年,一日不落,‘奇才’二字,侮辱她了。”

陶瑾煜讪讪一笑,“你们是从小就在这个寨子长大吗?”

“谁会天生是个山贼?”王平语气不悦。

陶瑾煜说,“那是何机缘让你们上山的?据我所知红枫寨是几年前才壮大的,迁寨后改了现在这个名字,所以你们……”

王平警觉地回头盯着陶瑾煜,打断他的话,“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

“陶相公,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连你到底叫什么都不甚清楚,但我希望你明白,若你敢对我阿姐不利,我绝对宰了你,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你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

说罢,王平狠狠瞪了陶瑾煜一眼,愤而离去。

年纪小小,脾气倒大。

陶瑾煜忍俊不禁。

“原来这个山寨,有秘密的不只我一个。”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王青棠。

变故来得很快。

当日深夜,还没睡着的陶瑾煜听到了嘈杂的人声,闻到了烟熏的味道。

很快外边就火光冲天。

王青棠其实很忙,每晚回房睡的次数有限,此刻她急匆匆从外边踹开了门,一把拉起来刚穿好衣裳的陶瑾煜。

“何事?”陶瑾煜问。

“我倒是要问问你做了何事!”王青棠怒道,“是不是你泄密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把官府引来了我山寨!”

陶瑾煜震惊又茫然,“你怎的怀疑是我?”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陶监司?事到如今,咱们都不要再演了吧?”王青棠咬着牙,狠狠道。

8

皇上收到了告密信,说在逃的陶瑾煜,躲进了红枫寨中,甚至还附上了一幅王青棠和陶瑾煜在集市采买的画像。

红枫寨一直和朝廷势不两立,早都是皇上的眼中钉了,但奈何红枫寨固若金汤,而且一直没有一个明着能一锅端的合理理由,几次剿匪均已失败告终。

如今有了这么好的证据,皇上当即在丞相的协助下,下令夜袭红枫寨。

既然正面打不了,就背后偷袭,趁着整个山寨陷入沉睡,丞相命人点燃了山中的枫林,趁乱发动了攻击。

剿匪杀人是要有由头的,如今被窝藏的陶瑾煜,就是朝廷最好的由头。

一旦在寨子中搜到他,王青棠和她的红枫寨也一并完了。

王青棠日日夜夜明里暗里地派人盯着陶瑾煜,掌握了他的一切动向,甚至每日小解几次、打多少个哈欠都了如指掌,就是提防着他是假意被俘,实则和皇上里应外合演戏。

上次带着他下山一趟,更加重了王青棠的怀疑,但她没想到二度在陶瑾煜身上栽了跟头,明明那样严加看管,他到底是怎么把消息递出寨子的?

她不是没想过陶瑾煜会收买寨中兄弟,毕竟寨子这么大,有一两个容易被策反的也是常事,可负责拦截书信密函的,全是王青棠的亲信,就算飞出的麻雀有异样,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

“不是我,我从未向宫中透露过行踪,”陶瑾煜垂下眼,极轻地叹了口气,“我真的是伪装失踪,从京城逃出来的。”

“若你还是不说实话,我就宰了你,悄无声息地埋了,谁都别好过。”王青棠的刀已经逼近了陶瑾煜的脖颈。

陶瑾煜语速略快,“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是在我身上发现了雍王影卫的令牌吗?那是故意给你看的,我是替雍王来劝你辅佐他举事的。”

“大当家的,我一直都是雍王的人。”

陶瑾煜深吸一口气,尽量言简意赅道,“你在京中埋伏着一条暗线,购置兵器时,在黑市上结交到了影卫,这也是你被雍王相中的原因,他一直在伪装着自己蛰伏于西北,之前他不是派人来见过你吗?”

“皇帝在两年前,任命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那厮是个妖道出身,花言巧语迷惑人心,上任后做了更多可怕残忍的事,甚至蛊惑皇帝,效仿始皇焚书坑儒,他阴狠又聪慧,逐渐掌控了圣心,也开始怀疑我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突然离京,因为丞相掌握了我的相关证据,为了不暴露雍王,我不能再在京中待下去了。那日你跟踪我到酒楼,我就是替雍王去办急事的,不曾想同时也被丞相盯上了。”

“皇帝越长大越昏庸混账,这十多年来手上冤假错案无数,稍一不顺着他的心思,他就要人性命,这些年国中冤死之人、离散的家庭还不够多吗?而丞相上位后,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

王青棠看不清陶瑾煜的脸,眼前浮现冲天的火光和惨叫横死的男女。

长刀飞起斩下了一个妇人的头颅,带着血的头颅飞到半空中,瞪着两眼死死看着她,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跑啊”。

从此王青棠再没有做过别的梦,只要入睡,梦中都在拽着王平疯了一样地奔跑。

王青棠回过神,冷冷看着陶瑾煜,“你觉得我信你吗?青天监的监司,本朝第一恶吏,你所作所为,和皇上丞相又有何区别?”

“我不是与他们沆瀣一气的恶棍,但除了令牌,我没有别的让你相信的东西,事到如今我没必要再骗你,”陶瑾煜正色道,“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丞相为人阴鸷狠辣,今日肯定做足了准备才夜袭的,你只要信我,离开这座山,我绝对能保全你和你全部的亲信,之后我再同你慢慢解释。”

王青棠握了握刀柄。

王平冲进了房中,打断了二人,“阿姐,官府的人已经上了山腰,分明是算中了今日两支精锐都不在山中……”

他看到王青棠和陶瑾煜对峙,愣了一下,“阿姐?”

倏尔他反应了过来,“你……原来是你,原来真的是你,我早该猜到的,他们要的人是你,陶瑾……”

“平儿!”王青棠回过头,厉声打断了王平,“你带着咱们剩下的全部亲信都赶紧往后山的密道里撤退。”

“那阿姐你怎么办?!”王平说。

“你带着人先从密道逃出,我和他在寨子里抵挡官兵,掩护你,”王青棠沉声道,“若我破晓时还没有与你会和,你就带着人赶紧逃,不要等我了。”

“阿姐你……”

王青棠说,“我不能逃,我要是也逃了,那群人一定会觉察不对,若我没猜错,今日是丞相亲自领兵,是有把握能剿灭我红枫寨而来。”

“不行,你不能留下,”王平急促道,“我来抵挡官兵,你带着咱们的人从密道逃走!”

“平儿你听话,快点,来不及了!”王青棠怒吼。

“不行,不行的,不行的阿姐……”

王青棠红着眼睛吼道,“王平!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王平急得快要哭了,“我不能让你为了保护我而死,我不能,我发过誓的,我不能……”

“你们再推来让去的,丞相就带人杀过来了,到时候谁都别走。”陶瑾煜打断二人的对话,“今日夜袭突然,我发誓没有泄露行踪,肯定是你们寨子里出了内奸,若不赶紧走,连密道也会很快被发现,二当家的你放心,我给你保证,我一定带你阿姐出去,君子一言九鼎。”

王青棠回头看向陶瑾煜,他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此时无比严肃。

9

王平最终还是带着人从密道逃离了。

他走后没多久,寨子里一部分倒戈的弟兄,引着官兵到了王青棠的住处。

“是他……”看着领头和丞相说话的那个青年,躲在暗处的王青棠一瞬失神。

三年前,她把还是乞丐的他捡回了寨子,彼时他奄奄一息快要死了,救了十多天才捡回一条性命。

原来他竟然是丞相的人。

王青棠看着他身边那个中年人,发现两人的眉眼如此相像。

她看着两人,震惊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竟然……丞相在还没有上位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这么大的野心,谋划了如此一盘大棋,甚至不惜让亲兄弟冒着生命危险,成为了红枫寨的内线。

是了,若能自由行动的人对消息了如指掌,自然没必要费事传递书信出去。

王青棠的背后升起层层冷汗。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经营和算计,在这样的人面前,显得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原来,她不过妄图撼动大树的蜉蝣罢了。

还好成立红枫寨之初,除了一早跟着她的那些人,王青棠就没有再毫无顾忌地全意相信过别人。

趁他们进屋搜查的时候,王青棠带着陶瑾煜,猫着腰往小路逃跑。

“大人,这边有人!”熟悉山寨的弟兄发觉了两人的行踪,邀功般大声嚷嚷着。

王青棠强忍着复杂的情绪,把陶瑾煜往身前一拉,护着他全力奔跑,“别回头,一直跑。”

少女的声音被冷冽的山风裹挟着,吹进陶瑾煜的耳中,有些发抖。

他突然想起来,她才刚过了二十岁的生辰。

王青棠边跑边对陶瑾煜说,“下个岔路口,我挡住他们,你按照我说的方向跑,尽头有一个很小的山洞,只够躲一个成年人,你藏进去。”

“那你呢?”陶瑾煜急促问道。

“我解决了他们就跟上你。”

“我答应过王平……”

王青棠打断陶瑾煜,“习武之人,就必须挡在普通人身前,保护他们,这也是我习武的初衷,别废话,给我用尽全力跑啊!——”

王青棠握住背后长刀的刀柄,将它抽了出来,把陶瑾煜用力往前一推,飞身跃起横在了追兵之前。

她一人阻挡着追上来的几十人,长刀斩下,劈向了那些曾经她称作是兄弟的人们的头颅。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王青棠的脸上也溅满了血,她愈战愈勇,铆足劲大吼一声,生生将一个人拦腰斩成了两截。

“呃啊——”

腿上中了刀,肩膀也被长矛刺中,但她是红枫寨的大当家,若抵挡不住这一波,泄了气,一定会死。

王青棠吊着一口气,竭力挥舞着长刀,不知把多少人斩于刀下。

长刀开始变钝,手也有些抖,视线被血模糊了。

看来,她怕是要死在这劳什子的破地方了。

王青棠轻轻闭了一下眼,眼前又出现了那无数次入梦的画面,妇人的头颅高高飞起,死前双眼依旧死死看向王青棠的方向。

“跑啊——”

快要倒下时,她被人从后稳稳托住了。

那个原本应该逃跑躲起来的人,再度折返,抱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两颗粗制滥造的硫弹,朝着追兵的方向狠狠砸在了地上。

威力并不太大,但呛人的浓烟足够拖延他们一阵。

借着这时候,陶瑾煜把王青棠背了起来,用尽了他所能及的最大速度,奋力奔跑。

“密道在哪里,快告诉我!王青棠,求你信我一回!”

王青棠的喉咙里呛了血,说话有些含混,“不是让你跑了吗,为何又要回来……”

“男人,就必须挡在女人身前,保护她们,况且我答应了王平。忠人之事,这也是我为人的初衷。”

王青棠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极轻地笑了一声。

10

王青棠再醒来时,身处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

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虽然动一动还是浑身痛,不过基本已无大碍。

这地方她很陌生,却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她环视了房间一圈,应该是某个农户院落的里间,不算大,屋里陈设略显简陋。

她的长刀立在门后,已经被重新磨过,从光泽看就知道吹毛立断,放置长刀的习惯,来自王平。

王青棠悬着的心放下了,她掀开被子,随便披上外衫,就往外走去。

房子只有三个里间,她用了最小的那一间,另外两间和门厅里,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男性衣物鞋袜,打着地铺,还有几件兵器,除了被褥,这些她都眼熟,全是她寨子的东西。

王青棠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屋外是灶台,随便塔了个小篷子防风防雨,此时冷锅冷灶,还没开火。

她在四处环视,不一会儿听到了脚步和人声。

她下意识闪身躲在了门后,透过门缝看到了王平和陶瑾煜并肩说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其他寨中弟兄。

“陶大哥,多亏了你搞到了盐,今天让你尝尝我做野兔的手艺,阿姐最喜欢吃我做的兔子了!”

陶什么?陶大哥?

“好啊,顺便煮一些肉汤,你阿姐还没醒,但大夫说了,要吃些荤腥补补才好。”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院子,王青棠走了出去。

陶瑾煜首先看见了她,他一怔,旋即绽开了一个灿烂爽朗的笑容,“哎呀,你醒了!”

王平告诉王青棠,这一路多亏了陶瑾煜,他们才能没有损失一个兄弟地安稳甩开追兵,王青棠受着伤,昏迷了,没法骑马,陶瑾煜还利索地做了一辆四轮板车,让她躺着。

王平说,陶瑾煜甚至还会自制硫弹,他鞋底的夹层常年藏着些防身的火药,三两下就能做一个硫弹。

躲开了追兵后,又在陶瑾煜的带领下,一行人带着受伤的王青棠,躲进了地处密林间的一处农家,据陶瑾煜自己说,这房子是他与雍王亲信接头密会之地,伪装成守林人的居所,最是安全不过。

“陶大哥说,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跟他秘密去西北,他已经把雍王的计划都告诉我了,他说你醒来后,也会告诉你。”

王平继续说,“你昏迷了整整四日,四日前刚来到这里,陶大哥就写了密函传了出去,他说或许再过三五日,雍王就会派最近的影卫,来保护我们了。”

“所以你现在叫他陶大哥?”王青棠也不知道事态如此紧迫的情况下,她为什么有这么清奇的关注点。

王平愣了一下,赶紧解释,“哦,是这样的,我一开始叫他姐夫来着,但是陶大哥说,你与他……你与他是暗中商量好的假成亲,做不得数的,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让我别瞎叫。”

王青棠:“……所以你就叫他陶大哥?”

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脑勺,“阿姐,我以前真是误会陶大哥了,他人好好,也好厉害,除了不会武功,感觉这天下就没他不会干的事,我给你说啊,他……”

王青棠听着王平一脸兴奋地讲述着这些天来陶瑾煜的丰功伟绩,觉得头好痛。

她算是知道陶瑾煜是怎么管理青天监那群人的了,这洗脑大法,应付王平这个十六岁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易如反掌。

11

晚饭后,陶瑾煜支开了王平他们,单独和王青棠聊聊。

王青棠是习武之人,醒了后身体的恢复就更快,一天时间脸色好了不少,此刻月光照着她的脸,原本白皙的皮肤,带上了月华的柔辉,更显美丽动人。

“我入朝为官时,就是雍王的人了,我们二人携手,内外夹击,意欲摧毁皇帝的权力。”陶瑾煜的声音平和,带着少有的郑重。

“我必须成立青天监,没有别的选择,皇上是个疯狂的暴君,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人替他卖命铲除异己,至少我可以勉强救下一些能够协助雍王拯救乱世的人。”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经我手是处刑过很多无辜的人,但这条路原本就没法非黑即白,我只能用少数去换多数。”

这话王青棠是理解的,她也不可能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女,天真单纯的去指责陶瑾煜,“历史都是带血的,就算是再清明的君王,刀下也有冤魂。”

“是啊,”陶瑾煜叹了口气,“我的家族世代为官,我从一出生就是按照一个合格文官的模板培养的,但那又怎样呢?我父亲为人谨小慎微,明明知道在为昏君卖命,还是不得不为了家人忍辱负重,一生都没有自我地保护着他的家人。他临终前嘱咐我,务必远离庙堂,明哲保身,可我做不到,我从小读的书受的教育,让我做不到明哲保身,我也没法像父亲那样,带着遗憾离开。”

陶瑾煜一开始就知道王青棠的身份,他也一开始就背负着雍王让他努力说服王青棠的使命,红枫寨太大了,又占据着关隘险要,一旦举事发动了战争,红枫寨是雍王的最大变数。

倘若王青棠投诚别国,趁乱混战,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和忍辱负重、雍王和陶瑾煜谋划的大业,全将付之一炬。

陶瑾煜上山的唯一目的,就是确认王青棠没有投诚他国的心思,之后劝她归顺雍王。

几年前,雍王曾经派人试探过王青棠,当时他举事之心还在摇摆,试探了几次,就不了了之了,如今皇上越发混账昏庸,他举事之心坚定,必须攻下红枫寨这块硬骨头。

陶瑾煜跟王青棠说了整整一夜他们的计划,那种初听到,被内容缜密所震惊的心情,一如她之前发现丞相的野心时一样的感觉。

原来这种才是做大事的人。

王青棠很聪明,又有一身好功夫,可她的天地太小了,她一直被困在红枫寨中,目光不如陶瑾煜和雍王长远,她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心中所追求的盛世太平,就是陶瑾煜口中所描绘的那样。

“雍王不愿意打仗,是个骨子里想要太平的好人,所以皇帝登基后,盛年的他才主动驻守去了西北。可他到底是没法看这世道乱成这样……”陶瑾煜说,“来帮我们吧,青棠,王爷一定能为百姓打下一个天下太平、再无战争的盛世。”

“我会好好考虑的,我还得再见过雍王,听听他自己怎么说。”王青棠说。

陶瑾煜展颜浅笑,“没问题,你肯跟我去西北,就够了!”

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从暮色四合聊到天光破晓,陶瑾煜看着天边初升的红日,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很好奇,你和王平究竟是怎么创立红枫寨的?你们俩,怎么说呢,并不像个山贼的样子,骨子里斯文很多。”

陶瑾煜在山上就发现了,只有王青棠和王平,无论再忙,早晚也会洗漱,还有餐前一定要洗手、餐后一定要漱口的习惯。

这可不是寻常百姓家,更不是被逼上山做强盗的人家,应该有的生活习惯。

王青棠笑了一下,不想回答,“我不信你是一生下来就心怀大义、为国为民的人,何况你出生在书香门第。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除非遇上大事,否则乱世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存在在史记话本里的逸闻。”

陶瑾煜的笑容一僵。

“陶大人,咱们心里都藏着不能说的秘密,既然决心联手,就不要互揭伤疤刨根问底了。”

12

一场入冬的大雨,令气温骤降,王青棠半夜被冻醒了。

她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但此刻严寒加上下腹疼痛,让她难以忍耐。

“怎么这个时候……”王青棠烦躁地叹了口气,伸手往床单上摸了一下,黏腻潮湿的感觉落在指尖。

她穿好衣服,摸索着走下床。

王平他们年纪小,夜里睡着了很难醒,以前王青棠总教训他不警醒,现在却无比庆幸。

她蹑手蹑脚地跨过少年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陶瑾煜没有睡,听到响动他赶紧从里间翻身起来,急忙去确认王青棠的情况。

床上没人。

他心下一惊,生怕她被什么人悄无声息地掳了去,赶紧凑近上去,床铺是温的,床单上有些暗色的血迹。

陶瑾煜舒了口气,本想叫醒王平,可一想王青棠这么偷偷摸摸跑出去,肯定是不想让人发现。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折回自己那间房,从柜子里翻出些褥子和床单,捏了捏,还觉得单薄,于是他拿了垫在自己身下的一床薄被,一并送到了王青棠的床上,还贴心地给她铺好。

天气确实冷了,王平他们年纪小,又从小习武,不觉得,但陶瑾煜感同身受,但他好歹还能和火气旺盛的小伙子们挤在一张床上,对王青棠来说,的确有些难熬。

陶瑾煜原本还想帮王青棠去烧些热水暖身暖床,转念又觉得动静太大,伤了小姑娘面子,遂作罢,在她回来之前,赶紧钻进了自己的床上。

王青棠收拾好回到房里,看到了多出来的被褥,脏的床单已经换下,被子也明显加厚了。

她愣在床边,心中微微一动。

她了解屋外那群傻乎乎的小伙子,就连王平都是个没开窍的,做不出这么仔细的事。

只有他,陶瑾煜。

王青棠坐在床边,冰凉的指尖抚摸过干净的床单被褥,床上的温度已经冷透了,但手指触碰上去,却依旧流淌着一股暖意。

她成为一个少女的时候,就没有母亲姊妹了,无法忘记第一次看着身上突然流出血的惊恐,之后每个月,她都要自己来,在痛得都不能下床的时候,也还得强忍着干活习武,打起精神管理山寨。

寨子里的大家都很好,但她是他们的大当家,必须值得依靠,不能流露半点软弱。

王青棠蓦地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醒来,她看到母亲还没睡,坐在油灯前缝缝补补。

“娘亲在做什么呀?针线活不是可以交给下人来吗?”

“孩子的衣服可不能交给下人哦,得娘亲自己缝的,你穿在身上才觉得暖和。”

那是王青棠被爱着的,最后的记忆。

她回过神,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把头埋在膝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13

这一觉王青棠睡得时间有些久,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屋外的烟囱里飘散出温柔的炊烟。

王平和陶瑾煜在煮饭,他们今日又打了些野味,天气越发冷,这些野味十分难得,大家都很高兴。

“这条兔腿给你阿姐吧。”陶瑾煜把自己面前饭碗里的肉,夹到了另外一个碗中。

王平看着他碗里不剩多少荤腥,“每个人都有,陶大哥你吃这么少不行吧?”

“我是个读书人,不怎么运动,吃这些已然够了,你阿姐大伤初愈,得好好补补。”陶瑾煜笑着说。

“你说得对,我也把自己的肉分她一点儿!”王平学着陶瑾煜的样子,也把碗里的一块肉夹到了王青棠的碗中。

看着两人头碰着头研究怎么让王青棠吃得更多,王青棠轻笑。

偶尔,在很短暂的时候,她也会怀念衣食无忧温馨欢愉的日子。

真的很怀念。

那天晚上王青棠一直睡不着,她本来就浅眠,很容易失眠,心里装了事更难以入睡。

她一直想着陶瑾煜,想着他冒死重新回到她身边,把她背起来;想着他偷偷溜进屋里,给她换上干净厚实的被褥;想着他自己饿着肚子,也把好东西夹在她的碗里。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王青棠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中浮现陶瑾煜过分英俊的脸。

外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紧接着再度传来木板扑簌簌跌落的声音。

王青棠提起手边的长刀翻身坐了起来。

王平他们也被吵醒了,抄起家伙蜂拥而出。

“什么人!”

“怎么回事?”

“好像是雨把篷子泡塌了。”

王青棠提着刀冲出去,直接和迎面跑来的陶瑾煜装了个满怀。

她的脑袋撞在了他的下巴上,吃痛得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你干什么!往我屋里钻什么?!”

“你没事吧?”陶瑾煜捂着下巴,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他十分担心地看着王青棠,“你还好吗?”

“我还能有什么事?倒是被你撞出事了!”王青棠狠狠白了他一眼。

“阿姐,是猫!”王平提刀进来,笑道,“雨把篷子泡塌了,刚好猫跑了上去,灶台上的篷子就倒了,东西都了一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陶瑾煜舒了口气,重复道。

“大家都睡吧,你也快睡吧。”他回头,看了一眼王青棠,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你的伤才好,又一个住着,这地方不同于山上,万一真的有点儿什么,我不太放心……”

王平他们重新钻进了被子里,只剩王青棠和陶瑾煜,略微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个几十人不在话下。”

“话是这么说……”陶瑾煜垂下眼,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可知道一个人很强,和担不担心她,是两回事。”

“你没事就好,”他局促地笑了笑,“我真不是故意往你房里钻的,我真的只是……”

“你为什么会担心我?”王青棠打断他,“你总是对我格外好,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

“我没有!”陶瑾煜抬起头,红着耳根反驳,“我不是、我……我没有,我就是,我、我、你知道的,我有未婚妻了,我跟姑娘定亲了。”

“那你就去娶她啊,就不要担心我不要管我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到处胡乱勾搭,勾搭了之后又说这些屁话,”王青棠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幅样子,那姑娘知道了会吃醋的,陶大人以后还是和我保持距离吧。”

“不是的,她……”陶瑾煜耳根的红晕涌到了面颊上,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刻话都说不利索,他纠结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在了,七年前,就不在了。”

14

陶瑾煜的父亲有一位世交好友,两人从少年时代,就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娶妻生子分隔两地,依然频繁联系。

十五岁时,陶瑾煜与叔父的女儿口头定了亲。

彼时陶父在京城做官,叔父在南方城池,两家约定了让陶瑾煜先来看看女孩子,等过上几年,叔父调职京城,再正式给二人定亲。

“我那小女,性格内向,不敢见生人,贤侄先远远看上一眼吧,等来日去了京城,你们熟络了,就好了。”

懵懂未开窍的陶瑾煜,那时也只是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他就这样被叔父领着,去了繁花似锦的后花园,在花园的秋千上,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小小妻子。

那是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她手中捧着本书,正看得入神,侧脸娴静又温柔,看得出日后长开了,一定是个艳冠群芳的大美人。

不过那时的陶瑾煜,还没到关注女子样貌的年纪,他盯着小姑娘手中的书本,抬头问,“叔父,妹妹在读什么书?”

“……呃,那孩子喜欢瞎读书,今日读了什么,我也不晓得。”

陶瑾煜勾唇一笑,“挺好的,我也喜欢读书,日后去了京城,我给她看我满满一书房的藏书!”

半年后,叔父一家卷入一桩冤案,屠了满门,打成了罪臣,也幸好陶家并未来得及与其结为亲家,躲过一劫。

那次远远一面,成为了诀别。

陶瑾煜想为叔父一家报仇,想为那只见了一面的小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明明只见了一面,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但陶瑾煜心中的义气,让他不愿无辜之人蒙冤。

陶父不是没有想过为好友平反,怎奈皇上太过昏庸混账,为其求情的官员,通通被处死了,有些甚至也灭了满门。

他实在没办法为了公道和义气,搭上全家人的性命。

他了解陶瑾煜的个性,知道他是个多么重情重义的血性好男儿,因此临终前,都放不下这桩旧事,求儿子务必明哲保身,远离庙堂。

“煜儿,凡事想开些吧,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在这乱世中继续活下去,不要再为了那远远的一面,困住自己了。”

那一面,那只说过几句话的叔父婶婶一家,成为了陶瑾煜郁结于心的执念。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他都忍不住为他们一家叫屈,那样好的一家人,怎么冤死了,都没有人为他们鸣冤。

他心中的这股义气,渐渐化作了对腐朽朝廷的痛恨,化作了对家国百姓的热血。

王青棠说对了,陶瑾煜不是天生就想拯救黎明苍生的人,他一直怀着私心,他总在想,若世道不是这般,叔父一家的命运、天下所有可怜人的命运,就都能被改写了吧。

他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坐在秋千上,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姑娘。

可如今,他连小姑娘的脸都记不得了,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沈。

毕竟沈门惨案的素材,是青天监诸多文字狱之一,他想忘都忘不掉。

15

原本就睡不着的陶瑾煜,在拒绝了王青棠后,彻底失眠了。

因沈门惨案太过敏感,他隐去了关键信息,跟王青棠讲了讲。

她听后,沉默了很久,末了抬起头,眼底似乎有些泛红,“真好,那姑娘离世这么多年,还有一个人记着她,一心为她全家报仇,真让人羡慕极了。”

“陶大人,你真是个非常好的人,我也明白你心中的大义,是我太小家子气了,满脑子儿女情长,抱歉。”

王青棠隐忍着不哭的样子,让陶瑾煜反复回想起来,都觉心痛异常。

他不想伤害她,可他要背负承担的太多,他怕倘若她接住了她的真心,又辜负了她的真心。

何况,一旦想更近一步靠近王青棠,他就忍不住想到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

那些人还未伸冤,还未平反,他不敢放纵自己开心。

父亲太了解他了,太了解他的义气,终有一天成为了囚禁他的执念。

“对不起,青棠。”陶瑾煜遮着眼睛,凉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几天后,雍王派去的影卫终于到了,王青棠也彻底痊愈。

在他们的护送下,一行人快马加鞭,只用了一个多月便抵达了西北。

到达那日,风雪满城,雍王亲自前来迎接。

他设宴为王青棠和陶瑾煜一行接风洗尘,饭后,单独见了王青棠,与她聊了整整三个时辰。

聊过后,王青棠把自己关在房中一日,第三日的破晓,她来到了雍王面前。

雍王正和陶瑾煜议事,见到她来了,赶紧让人上茶。

王青棠沉默了好久,待下人都离开后,这才扑通一声,跪在了雍王面前。

雍王大惊,起身扶她。

王青棠梗着脖子不肯起来,垂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民女思考了良久,也纠结了良久,答应王爷,愿意跟着王爷南下进京!”

“盛世太平是民女的心愿,这段时间民女经历了太多事,明白只靠我红枫寨一己之力,是无法撼动参天巨树的,只能借助王爷这般人的力量,达成心愿。”

“民女了解王爷,也多方打探过王爷的消息,深知您是个爱民如子、温柔善良的好人,若不是看不惯如今乱世,是一定不会将刀枪指向京城的,这样的人,民女愿意追随!”

雍王与陶瑾煜对视一眼,欣喜万分。

王青棠突然用力磕了三个头,继续说,“民女心中不仅有大义,还有私情,民女愿意追随王爷,但也希望王爷能答应民女一个小小私愿。”

雍王一怔,“你有何心愿?只要本王可以,一定帮助你。”

王青棠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叩首在地,没有起来,颤抖着嗓音说,“请王爷为我沈氏一门伸冤,为我家族平反!”

陶瑾煜的手一抖,茶盏摔落在地。

16

王青棠所说的,就是那个根植在陶瑾煜心中,无法拔除的沈门惨案。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王青棠也可以哭得这般动容,如同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童。

人们说,家族发生巨大变故的那一日,孩子就再也长不大了。

哪怕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昔日孩童垂垂老矣,他心中隐蔽的角落,仍旧躲藏着那个年少的自己。

陶瑾煜今日终于是信了,他真的很想把这个一直在哭泣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柔声安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你既是替沈大人一家伸冤,可否告诉本王,你是沈大人的什么人?据我所知,他一家连带家丁佣人共计五十六口,全被灭门。”

“不是的,不是……”王青棠倚在陶瑾煜怀中,喃喃道,“沈大人家中,有两人逃过了一劫,一个是沈大人最小的女儿沈禾,另一个是沈家家奴的儿子沈平。”

陶瑾煜抱着王青棠的手臂倏地收紧了,他的声音沙哑,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阿、阿禾?”

王青棠猛地一颤,仰起脸惊诧地看着他。

陶瑾煜想起来了。

那年阳春三月,沈家后花园外,沈叔父看着那个秋千上的小小身影,语气温柔又宠溺,“小女名叫阿禾,我啊,希望她健健康康地、像禾苗般茁壮成长。”

“阿禾……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陶瑾煜胸中怀着喜悦和悲痛两种情绪,他深深凝视着王青棠,眼泪落在她的身上,“你没有死,你还活着,真的是你吗?!”

王青棠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回过神,抖着嘴唇小声说,“是、是你?竟然、是你?”

王青棠从来都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父亲有子女四个,王青棠是他的小女儿,因生得极美又能言善辩,父亲最喜欢她,把她骄纵得无法无天,甚至胜过那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胞弟。

她和别的兄弟姐妹根本不像,她不爱读书,不爱女红刺绣,整日都喜欢打打杀杀的疯玩。

她弟弟胆子小,动不动就哭,王青棠身边就只有平儿一个跟她差不了几岁、同样顽皮的孩子,她就带着这小子,上房揭瓦爬树打鸟。

眼见着她年岁越来越长,字没认识几个,飞檐走壁的本事,倒是自学了不少。

沈父直到那时才开始发愁,这么个混世女魔王,日后可怎么嫁人啊?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远在京城的好友,他有个比自家女儿大两岁的儿子诶!女婿人选有着落了!

就算沈父再宠爱骄纵,他还是怕王青棠被陶家所不喜,于是瞒着王青棠,对陶家编造了一套女儿内向害羞的说辞,反正先把事儿定下再说嘛,女大自巧自温柔,实在教不会,回头娶都娶了,陶家人一家子都是义气敦厚的,总不能嫌弃他的小宝贝。

为了营造王青棠超爱读书的假象,沈父破天荒给她买了好多平日里不许她读的,稀奇古怪的连环画,为的就是能让她安安静静坐在秋千上,看上一整天,把陶家人先哄骗过去。

王青棠是晚上从平儿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那晚她气得暴跳如雷,砸坏了父亲两个宝贝古董花瓶,“我不嫁人我不嫁人,我要当女侠,走江湖,做威名赫赫的女英雄!去他娘的陶瑾煜,他谁啊他!”

骂脏话的王青棠,被宠爱她的老父亲,气到禁足三天。

王青棠回过神,看着怀抱自己的青年,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却同时淡淡笑了,“是你啊,陶瑾煜,原来你长这样呢,真好,挺俊的,配我正好。”

家门被抄她沦为山匪,掳个压寨相公,是她七年前的定亲夫君

谢谢你啊,陶瑾煜。

17

入夜,王青棠和陶瑾煜并肩立着,赏梅观雪。

下过雪的夜晚很冷,两人却都觉得心中有股酸涩的温暖。

王青棠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声音很轻地说道:

“出事那日,我刚从外边玩完回来,发现不对,就拽着平儿躲起来了,正好那日我哥哥带了学堂的同门回来玩耍,他们将那两个孩子误杀了。”

“我的父母亲人全都没逃过一劫,母亲发现了我,临死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快跑。”

“我带着平儿没日没夜跑,最终逃到了一个山寨附近,晕死了过去,被寨中的三当家捡了回去。”

“我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原本的姓名,就用了我外祖母的姓氏和我母亲最喜欢的花,组成了新名字。”

她沉默了,不再说话。

陶瑾煜忍不住问,“那你是怎么创立红枫寨的?”

王青棠叹了口气,“大当家很喜欢我,渐渐的,那种喜欢就变了味,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啊……后来我和平儿联手把他杀了,虽然他其实对我不错,教我武功,教我各种兵器。”

“历史是要见血的,统治一个团体也是要见血的,不过就是个你杀我我杀你的庸俗故事,不说也罢。”

陶瑾煜垂下了眼,许久后,他柔声道,“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都熬过去了不是吗?”她回头淡淡莞尔,“谢谢你陶大哥,谢谢你为了我家族的事,坚持至今,我替父亲谢谢你。”

说着,她又要哭了。

她别过头,正要抬手抹掉眼泪,却被陶瑾煜抢先一步执起双手。

王青棠一怔,愣愣地不敢动,看着陶瑾煜缓缓伸出了手指,替她拭去了颊边的泪水,“我也要谢谢你,青棠,谢谢你这么努力地活着,让我们再次重逢。”

18

次年开春,雍王带兵南下,举事入京。

他在朝中不只有陶瑾煜一位得力干将,陶瑾煜离京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线人,给雍王提供线报。

雍王下令,活捉皇上和丞相,且务必不要伤害京城百姓。

这场王位更迭的战役,比想象中更快结束,天下苦丞相久矣,有了带头举事之人,民意如潮水般站在了雍王这边。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雍王早都胜了。

登基那日,当日的雍王、如今的新帝,命陶瑾煜成为了内阁之一,王青棠封为史上第一位女护国将军,沈氏一族正式平反。

王青棠只领了平反的恩旨,却拒绝了新帝让她做将军的好意。

她说,她和弟弟在山中待久了,喜欢这种惬意自由的生活,不想受人束缚入朝做官。

“不过,青棠向陛下保证,若有用得着青棠姐弟的时候,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姐弟定带着红枫寨,万死不辞!”

陶瑾煜立在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王青棠,清了清嗓子,“那件事,说啊……”

王青棠:???

陶瑾煜:“咳!——”

陛下:“陶爱卿,你感冒了啊?”

陶瑾煜无语,与王青棠一起跪在了皇上面前,“臣在进京前不是跟您说了嘛,尘埃落定之后,您得给我和青棠、给我们赐婚……”

陶瑾煜的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个通透。

王青棠一愣,脸也跟着红了。

皇上想了起来,“哦对对对,朕这一忙,把这事儿给忘了,可朕怎么听红枫寨的人说,青棠与你,早先就成婚了啊?”

“那算哪门子成婚啊!”陶瑾煜忍不住抬起头,很不爽地嚷嚷起来,“您是不知道,她这个女山贼,当时把我打晕了,她是跟一只狗拜堂的!”

皇上忍俊不禁,终是大笑了起来,“好,朕便为你们二人赐婚,这可是登基后的第一件大喜事,朕不仅给你们赐婚,还要让你们的婚礼热热闹闹,喜庆非常!”

19

后来的史书记载,陶瑾煜和王青棠,是新帝当作亲儿子儿媳一般的宠臣。

二人大婚,成为国内近十年来,最隆重盛大的喜事。

发嫁王青棠时,新帝为其准备了铺就长街十余里的嫁妆,除了一般的鞋履首饰被褥,单单黄金和宝石,就装了十几大箱。

京城最好的吹鼓手,从陶家排了长队,绕了外院两圈都没有绕完,一路吹打着,喜庆了整座京城。

那日大婚,满城都是艳红色的,陶瑾煜甚至准备了百石的鲜花花瓣,命人从高空洒落,天空整日都落着花瓣雨。

陶瑾煜说,他与王青棠相识于芳春,执手于芳春,此后也要许给王青棠一生最美的春景。

“你的人生,漏了七年被人宠爱,此后,我帮你补回来。”

王青棠蒙着喜帕,坐在床前,回想着成亲前一日陶瑾煜对她说的话,淡淡笑了。

她的人生从没有遗漏过一天,毕竟在她所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陶瑾煜记着她、挂着她,信守着一个承诺,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也在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长成了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房门被人推开了,陶瑾煜的脚步轻柔又稳重。

他执起玉如意,挑起了那方明艳的红色。

阳春三月,沈家后花园的秋千上,读着连环画的小姑娘终于回过了头,看到了远处那个眉眼英俊的少年,两人四目相对,俱灿烂一笑。(原标题:《大人,做我压寨相公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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