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青未了|啊,桑葚)

2023-04-26 富美财经 浏览量:

文/闲云落雪

周末的家庭电话粥里,儿子说,我都有十年没有吃到家乡的葚子了,真想啊。我说,想吃就回来呗,从五月下旬到六月,只要你有时间,保证让你吃上。

葚子这东西南方并不缺,是那种个头很大的黑桑葚,儿子偏不喜欢吃,总说那味道酸酸的,不怎么甜,还是家乡的白桑葚好吃,甜得爽利干脆。

这一点,他跟我出奇的一致。想来,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即使中间隔了多少年,它还是钟情于熟悉的味道。

小时候在农村,能吃到的水果很少,尤其是春天,什么水果都没有,到春夏之交,伴着麦香,桑葚成熟了,它是第一个端上人家饭桌的水果,农家水果季自此开启。因为是开季水果,桑葚赢得了我的格外偏爱,而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是屋门前那棵桑树上的白桑葚。

桑树是父亲亲手种下的,长得很快,第二年已经挂满了果子。鲜绿色的叶子中间,一小簇一小簇的嫩绿色珠粒,捉迷藏似的,忽而冲你点头憨笑,忽而踪迹难寻。忽一日,枝头露出了晶莹如玉的小白果,亮亮的、鲜鲜的,特别诱人。熟透的桑葚会自己落下来,我当然等不得它落,也舍不得它自由落体——会摔烂的,央了父亲给摘下来。乳白色的桑葚个大饱满,闻上去香甜扑鼻,牙齿一碰,立刻汁水满口,甜香四溢。

那个夏天在我的记忆里分外香甜,可惜这样的香甜没持续多长时间。转过年的春天,奶奶回来了,她说,院子里不能种桑树,不吉利,必须砍掉。那时葚子已经长大了,在树叶间探头探脑。我可怜巴巴地问父亲,能不能晚些天,等葚子熟了再砍?父亲不同意,奶奶更不同意。缀满诱人小果的桑树,终于在我的满眼不舍里,倒下了。

我再也没吃到过那样让人回味无穷的白桑葚。

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就有房前屋后栽桑种梓的传统,要不然,怎么会用桑梓指代家乡?只不过,桑丧同音,人们便以为它不吉利,慢慢地把它从家园赶了出去。

要说起来,桑才是人类最久远的朋友,曾经和我们密不可分。几千年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由它发轫。相传,是黄帝的元妃嫘祖首创了“种桑养蚕之法”,使先民真正有衣可穿,嫘祖也因而同炎帝黄帝一起,被尊为人文始祖。

种桑养蚕是古代先民的日常,文学作品里多有反映,这正应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先训。在文学的人物长河里,“采桑女”这一特定的人物群像,始终光华夺目。“蚕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绿。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阳春三月,采桑女在一望无际的桑田里采摘春桑,碧绿的桑叶间,她的双手上下翻飞,与之相随的,是迎风远扬的欢快歌声。这是一幅多么生动的田间劳作图啊!我仿佛看见她脸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仿佛听见她婉转悦耳的歌唱。可是这样和谐美好的田间即景,却被一位不自量的太守打破了。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采桑女秦罗敷正在城南采桑。她的美貌不仅征服了往来行人,还惊动了当地的太守,太守派人来问“宁可共载不?”态度傲慢,语含轻侮。罗敷丝毫不畏权势,她上前义正辞严:“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太守你何其愚蠢,有权势就能随意欺辱别人吗?我的夫君比你强百倍。或许正是罗敷的自爱自重,让她得以青史留名,历代词人雅士都对她推崇备至,并最终有了《采桑子》这个词牌的吧?

只不过,长久以来,人们种桑多为养蚕,桑葚只能算是副产品。我们村也曾经种过桑树,我家还养过蚕。那时我已经有了模糊的记忆,还能想起母亲从集市上买回的蚕子,它们密密地排在一张纸上;想起大清早,母亲从外面背回的带着露水的桑叶;想起母亲将桑叶铺在一个方形的大容器里;甚至记得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母亲说,还有许多事你不记得,你小时候胆可大。咱家刚开始养蚕那年,你还不会说话,我抱你去喂蚕,你看见白胖胖的蚕,伸手就抓,抓起来就往嘴里放,一点儿不知道害怕。我大笑,那是我吗,我现在咋看见虫子,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呢。

说起这个来,话就长了,养了好几年的蚕,还是忙活不上一家人的吃喝,难啊。母亲说起往事,有些激动,我赶紧打岔道,我只记得你往家背桑叶了,怎么不记得吃葚子呢?母亲收回悠长的思绪,叹了口气说,那都是养蚕的桑树,结的葚子都比较酸,不好吃,要等它熟透了才甜,可等它熟透,麦子也熟了,早顾不得了。

桑葚是好东西,营养丰富,口感好,但它时令性强,不耐贮藏,不易清洗,尤其是白桑葚。前些年,街面上还见不到黑桑葚,沿街揽客的果农小车上推的,都是白桑葚。有人来买,主人便小心地给收进塑料袋称重。熟透的白葚子呈半透明的黄白色,非常软糯,必须轻拿轻放。不知什么时候,黑桑葚大步闯进了人们的视野,它装在一个个塑料盒里,摆在商店的柜台上,闪着锦缎般的光泽,莹润诱人,高端大气, 身价不菲。在我的印象里,白桑葚似乎从没有过这种待遇,一直是在街边叫卖。我买过几次黑桑葚,总觉得味道偏酸,即使有的不酸,口感上也差多了。不仅如此,它还掉色掉得厉害,吃不了几个,手上嘴上牙齿上就灰黑一片,实在让我爱不起来,于是果断放弃,买必是白桑葚。

还有一种野桑葚,红红的,很小,但很甜。公婆原来住的屋子后面,有一条非常窄狭的空地,里面就长有一棵野生的桑树,又细又长的枝条,杂乱无章的横生斜飞,遮蔽了房屋的后窗。每逢桑葚成熟,总有小孩子跑进去摘桑葚吃,攀着墙头跳进跳出,有时实在吵得太厉害了,公公就会隔着窗户喊一嗓子,可过不了多久,又会响起翻墙声。那树上结的红桑椹很好吃,曾给儿子的童年带来很多欢乐,满足过他探险的好奇心和贪婪的味蕾,但公公终是不堪墙外孩子们的无尽骚扰,叫人给砍掉了。

近些年,交通便利,物流发达,慢说南方水果,就是国外的水果,只要你想吃,总能买得到,葚子这种原本也上不得台面的水果,似乎就更难以跻身主流市场了。可我还是那么执拗地喜欢它,一到采摘季,就到处去寻觅。

一天中午,我正在厨房做菜,爱人提着一小盒东西进了门,神秘兮兮地说,给你买了好东西。我打开一看,居然是黑桑葚。黑的不好吃,你买它干啥?我有些埋怨他。他说,你先尝尝。我拈起一个放进嘴里,一股浓甜的汁水立刻溢满口腔,跟以往吃过的决然不同。难道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它改良了?我一面忙着清洗,一面纳闷地嘟哝着。哈哈,只能说明你以前没买对。他的语气颇有些自豪。

看来,经验主义真是要不得啊。据说,黑桑葚比白桑葚营养价值更高,而且它质地较为紧密硬实,比白桑葚易于贮藏和运输,所以,商家更青睐黑桑葚。说到底,只不过是我的个人喜好罢了。

朋友圈里有人发动态,说夏津桑葚采摘节开幕了,还配了一幅幅令人遐想的美图,这又一次勾起了我的向往。夏津采摘节迄今已经举办了十四届,相隔也不远,按说,怎么也该去过不止一次了,可就是没去成过。于是跟同事商量着,找个周末一起去采摘,到了周末,不是我有事,就是她有事,还是没能成行。

夏津黄河故道的古桑树群落是联合国授牌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树龄大都在百年以上,还有多株千年古树。从历史尘烟里走来的它们,是否见证过古代采桑女的艰辛悲喜,是否为今日的盛世繁华而额手称庆呢?有机会,定要走到古树前,亲自问问看。

这天,爱人又买了一大兜回来,是才刚上市的白桑葚,里面夹杂着一些未及成熟的青果。我洗了一盘摆在桌上,拍照给儿子发了过去,权且叫他“望梅止渴”吧。不想儿子很快回复道,过几天要出差,正好路过咱家,为了十年没吃过的葚子,我也要公私兼顾一回,周末回去。后面是一张调皮的鬼脸。我喜出望外地说,好啊,一定早早地给你备下,选最好最甜的葚子,让你一饱口福。

壹点号落雪有声

图片来自网络。

青未了|啊,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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