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明(老来多读书，看“笔记”，做笔记)

老了看书会有点乱，但翻起来起码要有点味，才行，因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陈年百代事。亦可练脑，老年痴呆，远而避之。

“承平时（北宋），鄜州田氏作泥孩儿，名天下，态度无穷，虽京师工效之，莫能及。一对至直十缣，一床至三十千，一床者，或五或七也。小者二三寸，大者尺余，无绝大者，予家旧藏一对卧者，……绍兴初，避地东阳山中，归则亡之矣。”读《老学庵笔记》卷五，原来，陆游家也非常喜欢泥孩儿。鄜州何处？杜甫《月夜》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时诗人陷安史叛军于长安，而妻儿在鄜州。陕西鄜州。现有无锡泥菩萨大阿福、天津泥人张。我小时候，常有庙会，地上放七八个泥人，用藤圈套，我们叫套囝囝，很令我神往，诗人家藏的，那品相会差吗？

卷二“故都（汴京，非南渡之后临安）李和炒栗，名闻四方，他人百计效之，终不可及。绍兴中，陈福公及钱上阁恺出使虏庭，至燕山（现北京燕山），忽有两人持炒栗各十裹来献，三节人亦人得一裹，自赞曰‘李和儿也。’挥涕而去。”记住挥涕两字，这是诗人陆游，“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陆放翁。上海过去有新长发糖炒栗子、良乡栗子。但我对栗子记忆深透，是因我与我妈一起编过稻草饭罟，半夜上镇卖了几元换得几只热烘烘的栗子山芋。钢种镬子（实铝制）煤球炉上烧饭后，那时天冷饭必须要保暖。那香糯的味道难以忘却。

上海人如见下条，都会莞尔。卷二“《酉阳杂俎》（唐段成式撰）云‘茄子一名落苏’，今吴人正谓之落苏。或云钱王有子跛足，以声相近，故恶人言茄子，亦未必然。”浦东人，年老点的，只懂落苏，茄子是什么玩意儿，只得抱歉了。语言是活化石，与历史文化相连。故又想起了唐李益《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上海人，儿子读如倪子，那也是唐朝古音罢。（王季明）